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唐行简与婉儿都没听清姬晨风说甚。唐行简看着他道:“姬晨风,你既知盖天王杀人越货,又偷了他的货来卖,你且带我们去捕他。”
“我不知他在何处。”姬晨风懒懒摊手道。
“你怎会不知他在何处?你们偷儿不踩点能偷到人家的好物?”
姬晨风苦笑道:“偏偏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却就是不知他在何处。此次能偷到他的石纯属侥幸。”
“那刀爷父女尸首在何处?”婉儿问。
“不知。”
唐行简愠怒,皱眉道:“姬晨风,你往日可不是这般闪缩之人,为何此次却一问三不知?”
姬晨风叹息一声道:“老唐,我这次是真认栽了的,若不是栽了,婉儿姑娘如何能捆着我?我别的比不过,轻功还比不过婉儿姑娘吗?这世间我说轻功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国公爷也比不过你?”唐行简讥笑道。
“你说威武公钟信?”
“对。”
“他功夫是好,可总有不如人意之处吧?况且他也只是传言武功天下第一,但他何时出来与江湖武林真正比试过?也难当真。我这轻功的功夫可是在江湖武林与人比试过的,当年我赤着脚顶着风也跑赢了。”
婉儿失笑:“你顶着风,与你比赛之人难不成就顺着风?”
“你听他瞎吹,就是迷路跑错了。”唐行简撇嘴道。
“我中途跑错路了再折返回来也是第一。”姬晨风骄傲道。
“这倒是不假。你言下之意是受了伤方才被婉儿抓住?”唐行简眼中透着的仍是不信。
姬晨风叹息一声,撩起衣服,唐行简便见他上腹处有五道爪痕深入皮肉,皮肉皆裂,发黑溃烂。唐行简叹息一声道:“我送你去医馆再说。”
“哎哟,姬大哥,对不住,我这眼里只看到满绿翡翠,不曾想到你受了伤。”婉儿笑道。
姬晨风‘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唐行简将他扶起,带他到南巷医馆去就医。这南巷医馆家的女儿便是叶能相好。三人夜半敲门,看门人甚是不情愿地打开半边门让他们进来。这家医馆主人虽也姓叶,倒与乐安叶氏并非一脉。主人看了姬晨风的伤,却不敢与他治疗。
“这皮肉显见是被毒了,看不出是何毒药,不知如何救。”主人道。
唐行简笑道:“大夫,不须你救,你且帮我拿些去腐肉利器过来即可。”
主人看了唐行简一眼,将唐行简三人引进内房,原来内房便是为外科伤科病患治疗之处。唐行简扶姬晨风躺上床,主人家从柜内取出一个盘子,盘中放着数把形制各不相同的砭刀勾针,另置曼陀罗散待麻醉之用。唐行简从背囊中取出玉瓶交与婉儿道:“待我唤你,你便把这如圣金刀散敷上。”
婉儿点头,请主人家煮了沸水,待凉后和散。姬晨风喝了曼陀罗散,唐行简又点了他腹部周边穴道,让他躺下,摒退主人家后自取砭刀过酒烧热,戴上自制皮手套替姬晨风仔细刮去腐肉,又用勾针细细将微细残腐肉去净,深及脏腑,唐行简由此格外谨慎,额头渐有汗渗,婉儿立于一旁温柔轻拭。姬晨风腹部周边血肉渐现新肌,却是暗紫颜色。唐行简沉吟半晌,从背囊取出玉瓶,倒了十颗玉丸拍碎洒在血肉上,又点火燃烧,空中散发一丝异香。唐行简轻唤一声‘婉儿’,婉儿即过来将和好的如圣金刀散敷上,填满,唐行简再用煮沸清洗晒干后的棉布包扎得当,方才长舒一口气挺直腰身。
姬晨风面色微白,额有细汗,坐起来瞪着唐行简骂道:“你自家有麻沸散不与我用,却教我受这千刀万剐之苦。”
唐行简笑道:“你当麻沸散是寻常创药,想有便有?再说你还能说话,可见不是甚痛。”
婉儿替姬晨风和唐行简各端来一杯酒道:“姬大哥,喝口酒压压惊。”
姬晨风接过酒杯,仰脖一饮而尽,松松身骨看向唐行简道:“大恩不言谢,容后报答。”
“我记着了。”唐行简稍显疲累的笑道,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身中何毒?”姬晨风问。
“蟾毒。”唐行简道。
“不可能,蟾毒还不致能将我毒成这般模样。”姬晨风道。
唐行简笑了笑道:“掺了滴水观音便能毒倒你。”
婉儿轻轻一笑,伸手将唐行简手腕一握,唐行简便觉一股暖流脉脉流涌身体,疲累渐消。唐行简那手微转握着婉儿的手,看向姬晨风:“那盖天王姓甚名谁?”
“不知。”
“你怎会不知?”
姬晨风看向婉儿道:“婉儿姑娘,你可知?”
婉儿摇头:“此人应当是新起的人物,我到目今也只闻其号,不知其名。”
“婉儿姑娘都不知,你就不必问我了。”姬晨风看向唐行简道。
唐行简看了婉儿一眼,不再言语。此时一缕朝阳从窗棂透射而进,新的一日来临,主人家女儿为三人送来早膳。唐行简看着女子俏丽面容,缓声道:“叶能极可能会被凌迟处死。”
女子手一颤,差些将托盘落地,唐行简伸手接住,四目相对时,女子被他面容吓得低首。
“姑娘,听说叶能常来医馆走动?”唐行简又问。
医家女儿直直盯着唐行简,唐行简向她出示刑部腰牌,医家女儿突然双膝一曲就跪在唐行简面前叩头道:“求刑部上官伸冤,能哥哥不曾杀人,绝不曾杀人。”
“你为何这般肯定?”唐行简问。
医家女儿低首落泪道:“能哥哥那夜一直在府中,并不曾来南巷。”
“你如何知他在府中?”婉儿笑道:“莫非?”
“那夜我也在叶府。”
“你为何会在叶府?”唐行简问。
“他母亲病了,我去送药,就……留下了。”
“你既在叶府,那叶能是何时知父亲出事?”
“是四更之时,叶宗良惊慌跑来拍门,说父亲没了。”
“你在叶能身边?”婉儿问。
医家女儿低首点头。
婉儿一笑道:“他娘子倒是大度,果然不愧是孔府教出来女儿。”
医家女儿却眉目一正道:“我与能哥哥相识在她之前,本应当是我嫁入叶家为主母的,却不想叶老爷贪图孔府名声,逼能哥哥娶孔家女儿。谁知娶回来方知是祸害,能哥哥每每提起都痛恨不已。”
婉儿与唐行简互望一眼,唐行简道:“姑娘起来说话。”
“求上官救救能哥哥。”医家女儿拉住唐行简道。
“既想我救他,那就请姑娘坐下来与我好好说一说当日情形。”
医家女儿看了唐行简好一会,方才起身,姬晨风顺手搬了一张椅子给她坐下。
唐行简直视医家女儿道:“姑娘你说叶能痛恨其父?”
“能哥哥的娘子是天生石女,若非如此,以孔府之尊贵,如何会委屈下嫁商人之家。能哥哥得妻若此,能不痛恨?”医家女儿叹道。
唐行简略有所思道:“那叶家那几个孩子?”
“能哥哥自从成婚,我本也打算不再与他相见,不料一年后他娘子来医馆寻我,要我代替她为叶家开枝散叶。我本以为此生再无缘与能哥哥在一起,想不到他娘子会过来亲自求我。一来是欣喜还有与能哥哥再会之时,二来也可怜他娘子,便答应替能哥哥开枝散叶,这五年间我替他生下一儿一女,都归了他娘子。”
婉儿看着医家女儿,眼中亦有些佩服:“你就这般无名无份跟着叶能?”
“医者,向来便是下九流之人,名份于下九流有甚要紧? 纵然不嫁人也能继承父亲医馆活得好。但孔家女儿便不同,她们是天下女儿楷模,谨守礼教,三从四德,贤良淑德最是要紧,他家娘子若不能为叶家开枝散叶,这流言蜚语便不知要把她埋葬多少回。”
“叶珍常来医馆否?”
“前些年倒也常来的,近些年人老了,与人斗殴之事也少了,自然也就来得少。不过时不时能哥哥还是会到医馆替他取药。”
“为何还要取药?”
“叶老爷常有旧疾,时不时便会腰痛腿痛,我父亲便会为他配些药。”
“那赖三呢?”
“他自然是医馆常客,那日也有来,但天不曾黑就走了。”
“那日叶珍可有来此?”
“医馆不曾来,但不知有否去染料坊。”
“那赖三与叶珍可有宿怨?”
“这赖三隔三差五便会与人打架,恐怕半个乐安县都与他有怨。”
“姑娘言下之意便是他与叶珍并无直接仇怨?”
“应当是。”
“姑娘如何看叶珍被杀一事?”
“赖三应当也只是打架斗殴意外伤了叶老爷的。”
“若两人皆不曾伤叶珍,姑娘认为可有第三人伤了叶珍?”
医家女儿沉吟半晌,摇头。
唐行简想起那义庄的白骨,缓声道:“姑娘,医馆可曾医过一位身高大约在五尺九寸、后背被人用棍棒狠击而伤的男子?”
“这我也不甚清楚,或许孙伯会知。”
“孙伯?”
“在医馆帮我父亲管药铺的孙伯,平时若有些不甚严重的跌打损伤,便由孙伯直接看过敷药即可。”医家女儿说到此处,忽轻‘啊’一声道:“若硬要说仇怨也不是没有,叶老爷向来与那南巷三香酒铺老板不睦。”
唐行简回思自己与高玉走过的南巷,确是有这么一家酒铺,想来赖三便是从医馆出去后便去了酒铺喝酒,从酒铺出来夜行碰着叶珍。
“小姐,老爷让你快快出来帮手,今日看诊人多。”外面传来老者呼唤之声。
姬晨风眉头一挑,缓缓坐正。
医家女儿低声道:“这便是孙伯。”
唐行简点头。医家女儿向他道了个深深万福方才转身出门。唐行简默默沉吟良久,长叹一声。
婉儿看到,轻问:“案子难破?”
“两边皆无重要证据,不知该如何下手。哎,若是国公爷能来乐安,或许还可出奇不意搏一搏。”唐行简道。
“为何要国公爷来便可放手一搏?”
“我们刑部捕快,最怕的便是遇着无名白骨,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哪怕是干尸把他蒸软了也多少看得出面貌,但白骨就真的束手无策。国公爷画得一手好人像,若是能依骨画颜……”
婉儿若有所思,忽道:“寻那会精通制作人皮面具之高手来,应当就能还复白骨容颜。”
“国公爷就会此术,他经年戴人皮面具的。”
“既如此,便上书刑部,请朝廷派国公爷来乐安。”
“我这伤须得养几日。”姬晨风道。
“去县衙养?”婉儿笑道。
“我一个偷儿去县衙岂不是自投罗网?”姬晨风笑道:“就去这南巷的三香酒铺喝喝酒,睡几日。”姬晨风笑道。
唐行简起身,从怀里取出一贯宝钞压在桌上,扶起姬晨风出门,婉儿背了玉石跟在身后,哪知三人刚踏出门槛,就听得医馆内传出高玉的急呼声:“大夫,快快救人,大夫!”
唐行简与婉儿互望一眼,加快脚步往医馆去。就看到高玉与宋居易抱着两个骨瘦如柴,面色惨白的女子进来。大夫急起身,让高玉和宋居易将两人放置在床上,拉起门帘唤来女儿替她们检查。姬晨风出到医馆就走到药铺前,半趴在柜台上看孙伯称药配药煎药,看得津津有味。
高玉看到唐行简,惑道:“唐大哥,你怎么在此?”
“我也在呢。”婉儿笑道。
“婉儿姐姐,您怎么也来了?”高玉更惊奇。
“婉儿之事回去再说,这两位是?”唐行简指着门帘问。
“是赖三的妻女。”宋居易叹息道:“我与高玉今早去赖三家拜访。他家还真是家徒四壁,我们进去时两人皆已昏死在地。”
婉儿掀帘而出道:“她俩人是饿坏了,行简,看看膳房有无白粥。”
唐行简点头,去膳房讨了两碗白粥端出来。医家女儿及婉儿一同慢慢喂食两母女。两人慢慢醒转,女儿看到眼前还有白粥抢过来就要吃,被医家女儿急急抢下来道:“姑娘,饥饿太甚不可食太多,免得肚胀而死。”
女儿眼泪落下看向母亲。母亲也慢慢醒转,下地向医家女儿及婉儿叩谢。迟疑半晌,喃喃问:“是您和这位姑娘救了我们母女吧?”
医家女儿微微笑了笑,点点头道:“正是。”
母亲松了一口气,这才拥着女儿哀哭。婉儿叹息一声,掀帘而出向宋居易、高玉低语道:“那母亲极重名节,切不可说是你们相救的。”
高玉皱眉道:“亚圣曾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嫂溺而不援者是豺狼也。我们又不是做亏心事,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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