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豹虎?”李龙眼睛亦是一亮:“豹与虎所生?”
“不错,是我那坐骑看中一头母虎,与之交媾所生。”山海轻抚虎头笑道。
“这世间还真是无奇不有。”正德笑道。
“陛下,臣那头豹去年就看中那头虎了,整天往虎房窜,常常与虎房公虎打架打得遍体鳞伤,臣便将那头母虎带出与他同住,十分快乐。待臣从乐安回来,那虎便生了这头豹虎。”山海说。
“是雌是雄?”李龙问。
“倒有些似骡子。”
“哎呀,可惜了。陛下,可要抱抱?”李龙问正德。
正德点头,李龙便从山海手中接过豹虎,仔细看他牙齿、手脚爪子并不尖锐,方才将豹虎送至正德面前。
正德伸手接过,低头轻轻一嗅,笑道:“身上居然还有香气。”
“陛下,臣每日都与他焚香沐浴,便似自家孩儿一般。”
“很好,朕喜欢。山海,你这份礼倒着实打动朕了。说吧,你要求朕作甚?”
“陛下宅心仁厚,可否原谅高玉?”山海求道:“当日去乐安诸人中,高玉仅比乃诺大些,且自小在京师宫廷长大,比起自小在江湖漂泊的乃诺,江湖历练反是最少,乐安之行实是我们这些做兄长的考虑不周,本当由我们提醒他男女授受不亲,只是当时我们一心围剿周普英,混忘了这回事儿。”
正德抚着豹虎身上的细毛,也不说话。
“陛下若真有心杀孔二姑娘,只须将她遣送回曲阜孔家,孔二姑娘必死无疑。她身为孔家衍圣公的闺女,本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却以处子之身与周普英私会有时,早无复清白之誉,若是孔府上下得知,难有活命之机。”山海道:“陛下留孔二姑娘在京师,实是救她。”
正德一笑道:“如此,与高玉何干?”
“将孔二姑娘留在京师,便须解了她的相思之苦方是真正救人之法。她心中所爱实是周普英,臣打听得教坊司有一人擅口技,臣想那孔二姑娘乃一盲人,凭的不过是听声辨人,只要那人习得周普英声音,便可解高玉之困。”
“那又如何?”正德依然淡淡地问。
“孔二姑娘不再纠缠高玉,高玉日后随陛下要打要骂,他也是甘愿的。”
正德哈哈一笑,面色一凛道:“朕目今便打不得他骂不得他?他是甚新鲜萝卜皮?如珠如宝?”
“在陛下心中,高玉岂不就是珍宝,不肯让他蒙尘?”山海直言不讳道。
正德冷笑:“他心里想着外人,朕不肯又有何用?不必多言,下去吧。”
山海不再言恭身而退。正德轻抚豹虎细毛,那豹虎被他摸得舒服,依在他怀里睡着了。正德笑道:“若有一日你再敢背着朕去追逐其他狮虎,朕就把你杀了。”
李龙双眼微亮,欲言又止。
“李龙,你去教坊司寻个人来,朕想听口技。”正德说。
“是,臣这就去。”李龙即道。
两人正说着话,又听到天心和尚悲嚎之声,但声音渐弱,过得一阵便听不到。
正德叹息道:“这周普英如此害人么?”
“陛下,要不要派人去云南府将周普英的师父请入京师替国师解困?”
“倒也不是不可。”正德缓声道:“好吧,你顺便去一趟鹰房,叫柳佐和山海去云南府接人回京,朕也想见见此人。”
李龙领旨而去。司礼监派人又送来一批奏折,正德打开一看,大多是礼部、刑部给事中弹劾都察院及内宫太监的折子,折折有时有地有人有事有前后经过,详细具体,令人不得不信以为真。正德全打发到吏部处置。
李龙先去见了柳佐再转去皇庄,路上经过六部衙门,今日衙门格外不同,有内行厂卫层层把守,李龙去时正见一位官差欣喜若狂地从衙门内奔出来:“我们郡里的公文终于批下来了,我可以回家乡了。”
旋即有内行厂卫出来训斥:“大胆,竟敢在此喧哗,拿了公文速速离去。”
“爷,爷,我们县里的公文何时批复,我们都递了三个月了,人命关天啊,再不批县里的县民又要抢水械斗,死伤无数了。”又有其他公差在催促。
“都莫急,总之今日会将所有一个月前递上来的公文统统批复。”
“可快些吧, 可快些吧。”内行厂卫也有些压不住怨气,只好退回门内。
“好在今日有内行厂卫压阵,若不然还不知要等到几时。”
“呸,就是有了内行厂才变坏了,那刘瑾不曾上台之前,公文哪有拖三、四个月都不曾处理的。”
“谁说从前不曾拖延,你们可知那湖广浏阳刘应龙案,拖了十几年都不曾结案呢。正德二年之后清理了多少积案。只可惜好景不长,目今不过正德四年,朝中大臣就又固疾重犯了。”
“那还不是因着刘瑾大权独揽招人狠!”
“总之都不是好东西,朝臣争权夺利,只可怜了我们这些地方上的小吏。”
“朝中事都别嚼舌根,小心隔墙有耳,快快拿到自家公文回家要紧。”
“就是,就是。”
……,……,……,
李龙看到眼中听在心里,转头离去。去到教坊司找了人到豹房,服侍正德听完口技已是夕阳西下,李龙便向正德请求前往刑部阅档。
“陛下,臣想趁陛下将息之时前往刑部查阅一件陈年旧案的卷宗。望陛下恩准。”李龙道。
“甚么陈年旧案?”正德问。
“臣听说湖广浏阳有一件唤做刘应龙的案子,十数年未决,臣想去看看。”
正德看向李龙,笑道:“今年你都随侍在朕身边不能离京查案,辛苦你了。好,你且去刑部吧。朕也甚久不曾入宫去看望皇后,今日就过去与皇后一聚。”
“谢陛下。”李龙辞过正德,前去刑部阅档。
刑部有一间专门的文书阁收藏各地多年未决之悬案,但甚少人前来阅档,李龙进得阁中,便闻得一股尘味,入阁中都不敢掌油灯,而是小心提着灯笼,怕油灯泼洒烧了案卷。李龙小心开了一扇窗散味,然后仔细去查卷。好在这些卷宗都按年份排放,李龙想起公差说刘应龙案已有十几年未决,心中盘算至少是弘治十年前后的案子,最终在弘治八年秋档中寻到。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纸张有新有旧,想来是时日太久,有些纸书已烂,便由刑部中人补抄重录在案,每张新纸之下都有审录人、见证人手印官印及刑部尚书的官印作实。
李龙拿出卷宗伏案细读,时光如流沙,转眼夜半,外面传来敲门声。
“李龙,你可在房内?”外面传来唐行简的声音。
李龙忙道:“唐大哥,我在。”
唐行简推门而进,笑道:“听说你也来刑部了,我叫人给你炖了点醒神汤。”
李龙笑道:“我来不是为了京师的案子,只是听说有一桩拖延十几年的悬案未决,一时好奇,过来刑部看看。你们的案子办得如何?”
“我回刑部查阅近些日子有无家人申报女眷失踪,居然无有一家申报。”唐行简道:“国公爷他们应当还在五城兵马司录口供。”
“你可听过湖广浏阳刘应龙案?”
“多少年前的案子?”
“弘治八年。”
“十四年前的案子?”唐行简想了想,摇头道:“太远,不曾听说过。这案子有何出奇?”
“我粗略看了一下,这案子前后死了五个人,却查不出到底谁是凶手,原告被告互相指控,一团乱麻。”
“你想离京去办这个案子?”唐行简笑问。
李龙笑道:“我暂时不会离开京师,不过等京师女尸案结了,你们倒是可以去湖广复查此案。”
“沐琚说女子应当是殷实人家女儿,但为何无人报案煞是不解。难不成是商人妻子,独守家门?”唐行简思索道。
“那也应当有仆人发现主母不在才是。”
“如此看来恐怕是无父无母,靠男人出外赚银子,女人在家操劳,不愁吃穿,却也雇不起仆从的小户人家。”
“这等人家在京师何止万千,要一一清查孰为不易。”李龙笑道。
“可困饿了,喝点汤吧。”唐行简笑道。
李龙点点头,把案卷合起放回原处,月光透过窗纱映照室内,尘灰中反倒有些朦胧光影,李龙一边端着盅饮汤,一边慢慢顺着书阁年份继续转,一直看到弘治元年,再回头将脚步停在弘治四年春季卷前。这里有一卷特别单薄,令李龙介意,十八年前的陈年旧案怎会如斯单薄?通常能上报京师的案子至少都要复查一回,有些甚至三、四回,联同原审上报京师,资料都是尺厚。审录司向来最惧此类盘根错节,无法探知真相却又反复纠缠的旧案,光是不断复审缉录就能把人的神志折磨怠尽。更兼且那卷宗虽旧却甚是干净,并无其他卷宗一般有细灰沾染,显是新近才放入阁中。
“看甚?”唐行简也走了过来问。
李龙示意:“唐大哥,你看这卷宗是否有些古怪?”
唐行简看过去,‘咦’道:“果然有些古怪,为何这般单薄?”伸手取出卷宗打开一看,牛皮封里居然只放了一张纸,起首就是:弘治四年二月甲子。
“弘治四年二月甲子京师恶少聚众逼淫,时掌锦衣卫事都指挥佥事听信诉词出之。”唐行简慢慢读出,仔细再看两遍,眉头皱起,看向李龙道:“这是何意?为何无头无尾?为何无有见证人手印官印、刑部尚书官印?”
“这位审录郎中,你可认识?”李龙问。
“认识,此人唤做潘松,做事是十二分的谨慎细致,是个老学究。”唐行简道:“他应当不会如此没有分寸,想必是有意为之。”
“难不成这也是一桩悬案?”
“此事若牵涉到锦衣卫,想必北镇抚司会有相关记录。”
“不如明日一早去问问他。”李龙说。
“他今年四月就辞官离京了。”
“他家乡在何处?”李龙追问。
“哎,巧了,他正是湖广人,但应当不会回家乡。”
“为何?”
“他当日辞官,曾说数十年寄居京师,辞官之后定要游历四方。”
李龙心下沉吟,向唐行简道:“唐大哥,此人想必是惧祸辞官,怕被人寻到才行踪不定。是何人能令一个审录郎中惧怕?当年已是都指挥佥事,十八年后若还在朝,必是位高权重之人。”
唐行简想了想却摇头道:“此人在锦衣卫中若是实职,十八年后最高也就是做到后军都督之位。若是外调任职,那么在锦衣卫中必然是恩职。但恩职除非是皇亲,一般人根本不会封都指挥这般高的职位。皇后殿下的四个哥哥初封也不过是千户。仅有国丈夏儒封了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李龙笑道:“十八年前大都督不过是锦衣卫千户。前任更是从边军任上调入京师的。肯定不可能是他们二人。”
唐行简目光再次盯着那纸上的官印,忽有所悟道:“啊,我记起了。潘松的儿女亲家正是都指挥佥事陈云,但他并不是弘治四年升职的。而是今年年初升职的。赵良从锦衣卫指挥使任上升后军大都督,但陛下并无另任命锦衣卫指挥使,仍以大都督掌锦衣卫事。今年年初陈云升职后,大都督便让他掌锦衣卫事。”
“如此说来,他是大都督的亲信?”
唐行简笑道:“亲不亲不知,大都督向来洁身自好,看不出与谁特别亲近。不过陈云与大都督是同一年入锦衣卫。对,潘松也是同一年入的刑部。”
李龙微微敛眉,若有所思道:“莫非潘松所言并非弘治四年事,而是今年春二月时所发生之事?”
“因事关亲家,怕事情败露连累自己才辞官归故里?”唐行简点点头笑道:“又想无愧于国法,又怕连累自身,只好将卷宗放在此处,以求万一。倒是符合潘松凡事谨慎小心的性子。石勇他们应当还在五城兵马司,我们赶紧过去瞧瞧。”
“想来潘松应当是儿子吧。”李龙缓声道。
“是,娶了陈云的女儿。”
“如此就说得通了,若自家是女儿,嫁给陈家,他辞官也带不走。为免连累女儿,怕是不敢写下这样的卷宗陈放于此。走吧,去五城兵马司。”李龙说。
“把甜汤喝了吧,我替你收拾。”唐行简笑道。
李龙喝了甜汤,唐行简收拾完毕,两人趁着夜色赶往五城兵马司衙门,果然里面还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有如水龙。两人径自进去寻到钟信,将心中所疑说出。
“今年春二月事?”钟信问。
“正是。”李龙道。
“若真有其事,北镇抚司应当有存档,五城兵马司的校尉应当也有巡城记录,我再让石勇他们追问。龙儿,你去请陛下旨意向北镇抚司调档。暂且不要惊动陈云。”钟信道。
“国公爷,刑部不曾接到家眷报案,我与李龙怀疑此女是家境尚可的小户之家,男子在外营商,女子独守家门才被人掳劫。”唐行简道:“五城兵马司于京师各门各户最是熟悉,可否一并阅查?”
“可。”
晨曦初露之时,三太子亲携画卷而来分发给诸人。三太子心细,将女子正侧前后左右站坐模样悉数画出,还拟画了女子喜怒哀乐各种样貌,祼露于外的面容双手点点墨痣手茧都细致入微地画在画里,如见活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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