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锦衣异志录 -- 天煞穆珏
钟信没抬头,持续作画,但那双眼却看着五名少年的脚蹦蹦跳跳的走过街面进入酒楼。婉儿不再说话,斜靠在椅背上轻闭双目,不经意处却是勾魂夺魄。
酒楼客人进进出出,钟信一直在慢描轻画,直到李龙穿着一身普通百姓衣衫走来,弯腰对钟信说:“哥哥,还不去家么,弟弟要饿死了。可赚着宝钞?”
钟信微微一笑,抬头向婉儿道:“小娘子,这画画好了,五十文即可。”
婉儿随身取出百文钞扔给钟信:“这一百赏你,不必找赎了。”
“谢小娘子。小娘子如此爽快,我兄弟俩也不白拿,可要我们兄弟俩送小娘子回家中?”钟信笑道。
婉儿起身笑道:“好啊。”
李龙即取了钟信画板上的画,转身递给婉儿道:“小娘子,请收好此画。”
婉儿微笑接画。
李龙轻声道:“婉儿姐姐,出了前面市坊牌坊,随后向左转两个街巷再向右走到巷中,就能看到你的家了。”
婉儿掩唇轻笑,起身而行。钟信与李龙跟在身后离去,过了一阵,那五名少年又嘻嘻哈哈从酒楼走出来,不紧不慢的跟在三人身后。
婉儿一边走,一边在哼唱:来也罢,去也罢,不来也罢,睩计也不是你的长法。真不真,假不假,虚将名挂。不相交,不烦恼,越相交,越情寡。着甚么来由也,我把真心儿换你的假。
李龙听得拍手:“小娘子好歌声。”
三人就这么走出市坊,转了三条巷道,婉儿就看到第三条巷道中有一家门口挂着灯笼,灯笼上写着‘唐’字。婉儿嫣然一笑,指着那灯笼道:“我家便在此处,多谢二位相送,待我为二位在家泡杯热茶吧。”
李龙微笑,向婉儿施礼道:“多谢小娘子,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一起走到那宅院前,婉儿推门而入,便见唐行简已在院内,一头大汗,显是才忙完的。唐行简见钟信来了,忙见礼。婉儿回身站在门口望了巷道一眼,掩门回首道:“那几个少年在巷口嬉戏。”
“国公爷,我们听三太子说了之后,随即寻来五城兵马司的校尉,其中一人便为我们寻了这座民宅。此宅已废弃半年,无人居住。”唐行简道。
“为何废弃了?”
“据校尉所言,此宅本就是孤寡老人独居,老人半年前老病而死,此宅便废弃了。因无人领认尸体,还是五城兵马司替老人办理的后事。”
“那五名少年看来是常在京师浪荡,不知他们知不知此宅无人?”婉儿问。
“我与你相遇,本就事发突然,纵然他们有所疑惑也顾不得了。只望你今夜在此居住,他们会来此作奸犯科,好让我们抓个正着。过了今日,也无须再用此法。”钟信道。
“我须知详情。”婉儿道。
“行简在此帮你,由他说详情。行简,你们可寻到人?”钟信一答一问。
“国公爷,我们按图索骥,但三太子所画春二月女子经已离京,据左右邻居所言,便是三月急匆匆一家大小离开的。想必是大难不死,不敢再于京师居住。”
李龙笑道:“女尸之家也寻到,家中果然无人。二层小楼小院,收拾得甚是干净,我们搜到家中丈夫书信留言,是去山西做生意,下月方回。”
“邢缨和三太子呢?”钟信问。
“三太子先行回豹房了,邢师叔去追踪那几个浪荡子去了。”李龙说。
钟信点头道:“如此甚好,龙儿,我与你先回五城兵马司衙门,看勇儿他们有无线索。”
李龙点头,婉儿便送两人出门,回身掩门,就倚在唐行简身上道:“你们在查甚案?”
“你这两日去何处了?”唐行简却冷着脸问。
“这两日去建平伯府玩儿呢。”婉儿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你只说去玩,不曾说去见高窿。”
“我在京师,除了豹房诸人,也只有建平伯高窿算是我的旧友了,与他喝喝酒,玩些刀枪挺有趣。徐灵芝武功低微又不胜酒力,做贤内助甚好,做知己便不行了。”婉儿笑道。
“他那媳妇只是在你面前武功低微,打他绰绰有余。”唐行简冷笑道。
“是以他才更要与我相会偷师呢。”婉儿笑道:“到底是何凶案?”
“我有些饿,我们去做些吃的,边吃边说。”唐行简道。
“只能做一个人的饭食。”婉儿道。
“放心,我事先买了些熟食,热一下就好。”唐行简道。
婉儿一笑,轻声道:“就在膳房坐着吧,少点灯,免被人识破了。”
“嗯。”唐行简点头道:“你下回去建平伯府跟我说一声。”
“怎么,你还怕我与高窿勾搭?”婉儿失笑道。
“我是怕你被他打伤,他是个爆脾性,往日闲暇之时京军、锦衣卫中好武者,甚或刑部、大理寺的捕快们都会聚在一处切磋武功,他那人打起来就当真,败了就发恼。你从乐安回来还不曾恢复元气,被他打伤了可怎么好?”唐行简说。
婉儿微微沉思道:“当时在乐安真是拼得狠了,幸得有幸嫔的火铳救命。行简,你也还不曾恢复完全吧?”
“都不曾恢复完全,今日与邢缨奔波半日,他也有些面色发白。”
“少不得要休养半年方可。”婉儿笑道。
“说完案情,我替你推宫过脉吧。”
“今夜不可,免生破绽,你倒是要藏匿在暗处方好。”婉儿笑道:“那五名浪荡子不似有武功的,纵然我元气未复,对付他们应当还是绰绰有余。”
唐行简缓缓点头,握着婉儿的手往膳房去。钟信与李龙回到五城兵马司衙门,
石勇、高玉、乃诺也先后回到衙中。此时一日便将尽了。
“师父,三太子当真神奇,我们一路询问过去,还真有人识得那五名浪荡子。”石勇一进门,看到钟信就开心地笑道。
“石大哥,可饿了,先用膳吧。”李龙笑道。
“不饿,我们在酒肆吃得饱了才回来的。”乃诺拍拍肚皮笑道: “国公爷,那五名浪荡少年,我怀疑是痴傻之人。”
“这如何说?”李龙问。
“春二月时这五名少年曾掳劫一名少妇进入一家酒肆,他们围坐酒桌,放肆调笑,还与邻桌打了一架,掌柜记得当时他们身边有一神色怆惶、衣衫不整女子大叫救命,邻桌便有人要抓他们报官,他们与人打了一架,竟然丢下女子大摇大摆地走了。您说他们是不是傻子?”
钟信把目光望向高玉,高玉轻声道:“国公爷,我们三人向酒肆掌柜再三确认过,当日在店内打架者确是这五人,随后他们还报了官,五人及女子皆被巡逻的校尉递送到锦衣卫去了。”
“是锦衣卫捕的人?”李龙轻问。
“是五城兵马司校尉捕的人,随后酒肆掌柜便不曾在意,只是事后听说校尉将人递解到锦衣卫了。我们三人寻到当日与五名少年斗殴的人,他们也证实当日确被这五名少年寻衅。”
乃诺笑道:“他们见着三太子的画都惊呆了,都说那画仿佛真人一般。”
“但他们都不解为何我们相隔半年还要来调查此事,我们将新案告知,他们都相当惊异。都说当时经已报官,如此风化重案按理当会严惩,怎会让他们再次犯案?”石勇叹息道:“他们异口同声都道定是有人徇私枉法了。我们三人以为他们知内情,便向他们询问,那知他们却只是猜测。”
钟信若有所思,缓缓道:“此事从五城兵马司到北镇抚司都无有存档,虽然群儿可证春二月的巡逻校尉名单有误,但无第三方旁证也难证群儿所言真假。那潘松到底是如何得知亲家有枉法之嫌的?他为人向来谨慎,若无实据断不会指控自己的儿女亲家。”
“国公爷,我再到刑部去查一查。”李龙说。
“国公爷,潘松会不会把证据收藏在京师官邸?他四月方才辞官,要收拾行装离京少不得要五月才能走,目今是八月初,他的官邸应当还不曾赏赐给他人居住,不如我和石大哥,乃诺到他的官邸去搜一搜。”高玉道。
“陈云掌锦衣卫事,北镇抚司和五城兵马司的卷宗都能毁掉倒不出奇,奇就奇在为何兵马司诸校官浑不记得春二月时有锦衣卫到衙门异常走动?他要毁掉卷宗,也须得先派人过来拿卷宗吧?”石勇回想盘查一事,也提出疑问。
“派人来拿岂非天下皆知,肯定是夜里装贼偷偷来毁的。”乃诺断然道。
“兵马司位卑而职重,案卷繁多,守卫严密。若不谙熟府库存档摆放之处,必会惊扰兵马司的巡逻校尉。但我们并不曾查阅到春二月至春四月间有盗贼出入兵马司的记录,可见是无的。”高玉道。
李龙看了高玉一眼,微微沉吟。
“陈云是都同知,又深得大都督信任,无论如何须得有实据才能究治于他,龙儿,你去刑部,高玉与勇儿去潘松官邸搜证。乃诺,你先去市坊与婉儿和行简会合,再与邢缨一同追踪那五名少年。我去豹房见陛下。”钟信吩咐道。
“唐大哥和婉儿姐姐在市坊作甚?”乃诺问。
李龙便将今日钟信安排说与三人听,三人点头称是,各自领命办事去了。
钟信回到豹房,正德正在御书房与刘瑾一同批阅奏折,看到钟信过来请安,便放下笔笑道:“皇叔来得正好,朕有件事要问问皇叔。”
“陛下,请问。”钟信恭身问道。
“国公爷,宜兴大长公主、庆阳伯夏儒、锦衣卫千户王敏各自上表说对方侵夺己方田产,陛下想问问皇叔,此事应由何人去处置方才妥当?”刘瑾道。
钟信想了想道:“陛下,刑科给事中李学曾处理过京中各卿贵田产互相侵夺的案子,臣意可再派他去处理此事。”
正德轻轻笑了笑,不语。
“国公爷,近些日子刑部甚受指责,陛下有些担心他们不敢进取。”刘瑾道。
“张鸾治下,并无不敢进取之人,陛下信任则可。”钟信道。
正德一笑道:“皇叔这么说,朕自然愿意信的。好,刘瑾,传旨刑科给事中李学曾去处置此案。”
刘瑾领旨而去。钟信向正德禀报案情,说到陈云枉法一事,正德微皱眉道:“朕记得陈云是大都督举荐掌管锦衣卫的。”
“正是。”钟信轻声答。
“可有实据?”
“还不曾有。”
“查到实据再说。”正德话音才落,门外忽又传来国师天心和尚的凄吼之声。
“皇叔功力恢复得如何?”正德面色如常,笑问。
“还好,臣算是伤得最轻的。”钟信道。
“山海、柳佐不知到云南府接到人否?”
“陛下,两人虽有神骏坐骑,恐怕也还差些时日。”
正德一笑点头,看向钟信道:“朕其实还有一事,想请皇叔把关把关。”
“陛下请说就是。”
正德目光望向门外,轻笑道:“皇叔,朕若把衍圣公的二姑娘赐给国师为妻,你说可好?”
“陛下是要国师还俗?”
“有何不可?”
“不知国师心愿如何?”
“朕的心愿即是国师心愿。”
钟信微怔,半晌方道:“陛下若心意已决,国师当不会抗旨。”
“打铁趁热,皇叔就与朕去传旨,待过得中秋,朕就为二人举办盛大婚礼。”
“臣……遵旨。”
东宫侍卫来报:皇后殿下来了。
钟信即出御书房,恭迎皇后殿下后,返身去国师禅堂。此时天心正一脸疲倦地由服侍他的少林和尚扶起身。
“国师安好?”钟信施礼问。
天心看到钟信,即回礼道:“国公爷,无妨,无妨。”
“国师,在下是奉皇命而来。”
天心看向钟信:“陛下有何旨意?”
“陛下望国师还俗。”
“还……俗?”天心微皱眉反问。
“陛下……”钟信直视天心道:“将衍圣公的二姑娘赐与国师为妻。”
天心赫然睁目瞪着钟信,久久不语。
“国师意下如何?”
天心垂目低首,双手合什道了声‘阿弥’,轻语:“臣遵旨。”
“如此,在下就去向陛下覆旨。”
“国公爷!”
“国师?”
天心瞪着钟信看了许久,终再次垂目低首。
夜幕低垂,乃诺跟随邢缨追踪五名少年,又眼见着五名少年各自分手去家。两人便只盯着那腰间有腰珮,被其他四名少年称为纪哥的男子。乃诺看对方也进了家门,又看邢缨面色苍白,神色疲惫,就道:“邢师叔,你还不曾用晚膳吧,不如你先去婉儿姐姐处用膳,将息将息,这里且先由我守着。你放心,看这五名少年脚步不似有武功的,我一个打十个都行,何况目今只盯着这一个。”
邢缨想想也是道理,就道:“你盯紧,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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