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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本末分章全译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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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本末分章译文109楚灭陈蔡11/16

《哀元年经》:

楚子、陈侯、随侯、许男围蔡。((p 1603)(12010002))(109)

《哀元年传》:

元年春,楚子围蔡,报柏举也。里而栽,广丈,高倍。夫屯昼夜九日,如子西之素。蔡人男女以辨。使疆于江、汝之间而还。蔡于是乎请迁于吴。((p 1604)(12010101))(109)

我的粗译:

过了十一年,到我们哀公元年(公元前四九四年,周敬王二十六年,晋定公十八年,楚昭王二十二年,陈闵公八年,蔡昭公二十五年,吴夫差二年,越句践三年),春天,楚子(楚子-轸,楚昭王)纠合陈侯(陈闵公)、随侯和许男(许男-斯)率兵包围蔡国,这是要报复“柏举”那一仗。大军在距离“蔡”城墙一里的地方支起模板夯筑营垒,宽一丈,高两丈。集中力量,九天九夜就完工了,和“令尹子西”在的时候一样。见此情景,蔡国的国人赶紧自己把自己捆起来,男女分开,出来投降。楚人于是把他们押到江、汝之间,为那儿楚国新开垦的田地筑田界,完了才释放他们,楚军随后撤回。蔡国就是在此时提出要迁往吴国势力范围的。

一些补充:

蔡国迁入吴国势力范围,苟延残喘,春秋以后,公元前四四七年(蔡侯-齐四年),方为楚国所灭,太史公云“后陈灭三十三(一?)年”(《管蔡世家》)。

杨伯峻先生注“楚子、陈侯、随侯、许男围蔡”曰:

《经》书随,仅见于僖二十年。定四年吴入郢,随保护昭王有功,楚或复使随列于诸侯,故《经》再见。

杨伯峻先生注“元年春,楚子围蔡,报柏举也”曰:

柏举之战,吴几乎灭楚,而蔡实启之,见定四年《经》并《传》。

《定四年经》:

冬十有一月庚午,蔡侯以吴子及楚人战于柏举,楚师败绩。楚-囊瓦出奔郑。庚辰,吴入郢。((p 1534)(11040014))(110)。

《定四年传》:

十一月庚午,二师陈于柏举。阖庐之弟夫槩王-晨请于阖庐曰:“楚-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后大师继之,必克。”弗许。夫槩王曰:“所谓‘臣义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谓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其属五千先击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师乱,吴师大败之。子常奔郑。史皇以其乘广(chéng guǎng)死。吴从楚师,及清发,将击之。夫槩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必败我。若使先济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半济而后可击也。”从之。又败之。楚人为食,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败诸雍澨。五战,及郢。((p 1544)(11040305))(110)。

关于柏举之战,我前面曾介绍过,如您有兴趣可移步《《左传》人物事略10附:吴光入郢15/22》《《左传》人物事略10附:吴光入郢16/22》

杨伯峻先生注“里而栽”曰:

里,离蔡都一里。栽,设版筑为堡垒。

杨伯峻先生注“广丈,高倍”曰:

据杜《注》:垒厚当时长度一丈,高则二丈,即于蔡城之外,楚攻城兵又筑一城。恐不然。此固可以防援蔡之兵,而阻碍己兵之进退。疑非筑城,筑碉堡耳。

杨伯峻先生注“夫屯昼夜九日,如子西之素”曰:

杜《注》以夫为兵,刘炫谓楚兵须攻须守,不能分散,“夫屯谓夫役屯聚”。沈钦韩《补注》谓“古者版筑之役,即士卒为之。刘谓别有城夫,非”。素,预定计划,宣十一年《传》“事三旬而成,不愆于素”是也。沈钦韩《补注》引《仪礼•士丧礼》郑《注》:“形法定为素。”

杨伯峻先生注“蔡人男女以辨”曰:

杜《注》:“辨,别也。男女各别系纍而出降。”惠栋《补注》云:“辨读曰班,襄二十五年《传》云‘男女以班赂晋侯’,刘炫曰:‘哀元年蔡人男女以辨与此同。’”

桥案:所谓“男女以辨”,乃以奴隶自居也,是投降时的一种姿态,但蔡人没想到楚人真把他们当奴隶用了一家伙。

杜预《注》“使疆于江、汝之间而还”云:“楚欲使蔡徙国在江水(长江)之北,汝水之南,求田以自安也。蔡权听命,故楚师还。”

桥案:此“江、汝之间”范围甚大,且中间还隔了个淮水,而汝水只是淮水支流,则“江、汝之间”恐非“江水之北,汝水之南”。疑“江”乃指江国,推测位置为:东经114.57,北纬32.33(正阳-大林乡-涂店村),在淮水北;蔡国此时所在之“新蔡”则正在汝水边上,推测位置为:东经114.99,北纬32.75;而淮水与汝水交汇处推测位置为:东经115.55,北纬32.41。如此,则“江、汝之间”实乃“淮、汝之间”,位于“新蔡”西南,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4.8,北纬32.6。

下面是江、汝之间相关地点天地图地形图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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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所谓“疆”,愚以为非“蔡”为自己求田,乃为“楚”筑田界也,更合“疆”之本义,且与让“蔡”之“国人”为奴隶以惩罚之对得上。一时惩罚之后楚军撤走,“蔡”仍都于“新蔡”,“蔡”之“国人”亦各归本位,也与其后的发展对得上。为新开垦的田地筑田界常以“师”为之,可见是大事,值得楚军押“蔡”之“国人”去干。

杜预《注》“蔡于是乎请迁于吴”云:“楚既还,蔡人更叛楚就吴。为明年蔡迁州来传。”

小狐《讀《繫年》臆札》所附《系年》通行释文《第十九章》:“楚靈王立,既縣陳、蔡,景平王即位,改邦(封)陳、蔡之君,使各復其邦。景平王即世,昭[王]即位,陳、蔡、胡反楚,與吳人伐楚。秦異公命子蒲、子虎率師救楚,與楚師會伐唐,縣之。昭王既復邦,焉克胡、圍蔡。昭王即世,獻惠王立十又一年,蔡昭侯申懼,自歸於吳,吳縵(洩)庸以師逆蔡昭侯,居于州來,是下蔡。楚人焉縣蔡。”。

“楚”——“郢”——“为郢”推测位置为:东经112.18,北纬30.42(纪南城。有遗址,长方形城,4500╳3500,1600万平方米。春秋晚期?至战国中晚期:楚——为郢:庄十七至庄十八,庄三十至僖二十七,文九至文十四,宣八至昭五,昭三十至定六)。

“陈”推测位置为:东经114.88,北纬33.73(淮阳县城)。

“随”(杨注:随,国名,姬姓,然据《姓纂•四支》“随”下引《风俗通》、《路史•后记》谓随为神农之后,姜姓;《路史•后记》又谓随为尧后。或传说不同,或另一随国。不知始封为谁,故城在今湖北省-随县南。终春秋之世犹存,哀十年《传》以为群蛮之一。),推测位置为:东经113.20,北纬31.75(安居镇及其北面的安居中学之间,中心范围在安居镇与北邻的杨家湾一带,经粗略踏查,遗址大约南起溳水北)。

下面再贴一遍随州-安居遗址示意图,出自后加升《随州安居遗址的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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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容城”推测位置为:东经112.94,北纬33.65(宋口村(?),杨先生:容城故城在今鲁山县南稍东约三十里,定四年迁来,定六年灭于郑,后楚复之,不知何时迁华容)。

“蔡”——“新蔡”推测位置为:东经114.99,北纬32.75(新蔡二高周围,有遗址,省保。昭十一年蔡灭,昭十三年复封于新蔡,哀元年因楚围请迁,哀二年迁于下蔡——州来)。

“柏举”(杨注:柏举,据《汇纂》引《名胜志》,在今湖北-麻城县东北。“柏举”,《公羊》作“伯莒”,《谷梁》作“伯举”。《淮南子•诠言》作“柏莒”,而《兵略》仍作“柏举”。), 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2.65,北纬31.1(“大别”、“小别”南,“清发”北)。

“吴”推测位置为:东经120.11,北纬31.51(阖闾城遗址,春秋晚期大城遗址,阖闾:昭二十八至定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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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元年传》:

吴之入楚也,使召陈怀公。怀公朝国人而问焉,曰:“欲与楚者右,欲与吴者左。陈人从田,无田从党。”逢滑当公而进,曰:“臣闻,国之兴也以福,其亡也以祸。今吴未有福,楚未有祸,楚未可弃,吴未可从。而晋,盟主也;若以晋辞吴,若何?”公曰:“国胜君亡,非祸而何?”对曰:“国之有是多矣,何必不复?小国犹复,况大国乎?臣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楚虽无德,亦不艾杀其民。吴日敝于兵,暴骨如莽,而未见德焉。天其或者正训楚也,祸之适吴,其何日之有?”陈侯从之。及夫差克越,乃修先君之怨。秋八月,吴侵陈,修旧怨也。((p 1607)(12010401))(109)

我的粗译:

当初,吴人打进“楚”之后,派人去召刚上任的陈怀公(陈侯-柳)。怀公(陈侯-柳,陈怀公)召集他们国人都来朝庭上,咨询该怎么办,他发话:“欲与楚者右,欲与吴者左。陈人从田,无田从党。(希望支持楚人的去右边,希望支持吴人的去左边,陈人想不明白的看田地在哪边就去哪边,没田地的看自家族人。)”。结果,他们一位大夫逢滑直冲这位“公”(陈侯-柳,陈怀公)而来,然后说:“臣闻,国之兴也以福,其亡也以祸。今吴未有福,楚未有祸,楚未可弃,吴未可从。而晋,盟主也;若以晋辞吴,若何?(臣下听说,一个“国”发达是因为有“福”,败落是因为有“祸”。现在“吴”不一定有“福”,“楚”不一定有“祸”,所以咱不一定要背离“楚”,也不一定要追随“吴”。再说还有个晋国,算是盟主;要是咱拿晋国来推了吴国,会怎样?)”。

那位“公”问:“国胜君亡,非祸而何?(“国”被人家攻下,主上也流亡在外,这不是“祸”是什么?)”,他回应:“国之有是多矣,何必不复?小国犹复,况大国乎?臣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楚虽无德,亦不艾杀其民。吴日敝于兵,暴骨如莽,而未见德焉。天其或者正训楚也,祸之适吴,其何日之有?(那些“国”遇到这种事的多了,怎就断定再起不来?小国还能再起来,大国不更没问题了吗?臣下听说,一个“国”发达的时候,对待“民”就像对自家身上的伤口,能这么干,才是“福”啊;当其败落时,就会拿“民”当地上的野草,要这么干,就是“祸”了。楚国尽管未施恩惠,但也没收割他们“民”。可吴国一天天消磨在兵器上,到处遗留白骨,更一点都没见施恩惠。上天也许正教训楚国呢,可这“祸”要挪到吴国,用得了一天吗?)”,陈侯(陈侯-柳,陈怀公)接受了他的建议。

而十二年后,我们哀公元年(公元前四九四年,周敬王二十六年,晋定公十八年,楚昭王二十二年,陈闵公八年,吴夫差二年,越句践三年),上一位陈侯(陈怀公)已去世,下一位陈侯(陈侯-越,陈闵公)即位也已八年。此时吴王也换了,下一位吴王是夫差。夫差在打败越国后,竟回头一一为前面那位主上报复旧怨,所以到这年秋八月,吴国进犯陈国,就是为报复旧怨。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陈人从田,无田从党”曰:

杜《注》:“都邑之人无田者随党而立。不知所与,故直从所居。田在西者居右,田在东者居左。”陈侯南面,其右为楚,其左为吴。田在西者邻楚,在东者邻吴。

杨伯峻先生注“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曰:

《孟子•离娄下》“君之视民如土芥”及“文王视民如伤”,焦循《正义》以为孟轲本诸逢滑,实则以“臣闻”二字观之,逢滑前已有此语。

杨伯峻先生注“吴日敝于兵,暴骨如莽”曰:

如草莽,言其多。

杨伯峻先生注“及夫差克越,乃修先君之怨”曰:

召陈者为阖庐,陈不应召,故曰先君之怨。

杨伯峻先生注“秋八月,吴侵陈,修旧怨也”曰:

《礼记•檀弓下》云:“吴侵陈,斩祀杀厉。师还,出竟。陈-大宰嚭使于师。夫差谓行人仪曰:‘是夫也多言,盍尝问焉。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者则谓之何?’大宰嚭曰:‘古之侵伐者不斩祀,不杀厉,不获二毛。今斯师也,杀厉与,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曰:‘反尔地,归尔子,则谓之何?’曰:‘君王讨敝邑之罪,又矜而赦之,师与,有无名乎?’”郑玄《注》及孔《疏》皆谓即此役。

“吴”(杨注:吴,姬姓,周太王之子太伯、仲雍之后。《史记》有《吴世家》。孔《疏》引《谱》云:“至寿梦而称王。寿梦以上世数可知而不纪其年。寿梦元年,鲁成公之六年也。夫差十五年,获麟之岁也。二十三年,鲁哀公之二十二年,而越灭吴。”吴国自称为“工”(者減钟)、“攻[(又/又/一)攵]”(吴王剑)、“攻吴”(吴王夫差鑑),亦称为“干”,详刘宝楠《愈愚录》卷四《干越》、《墨子•兼爱中》孙诒让《閒诂》及郭沫若《奴隶制时代•吴王寿梦之戈》。亦称禺邗,传世有禺邗王壶,即哀十三年黄池之会后所作。吴自称王,彝器如此。《吴语》又称“吴伯”“吴公”,《春秋》则称“吴子”。吴初国于梅里,据高士奇《地名考略》,今江苏省-无锡县东南三十里之梅李乡,旧称泰伯城者是其地。至诸樊始徙于吴,今之苏州市。),推测位置为:东经120.48,北纬31.25(木渎遗址,春秋晚期大城遗址。阖闾以后)。

“楚”——“荆”——“鄀”(杨注:文十五年《传》谓“获大城焉曰入之”,此盖用其义。此时鄀盖仍都商密,秦人入鄀,则取商密并入己国。鄀未亡,迁都今湖北省-宜城县东南,为楚附庸。《水经•沔水》云:“沔水又迳鄀县故城南。”《注》云“古鄀子之国也,秦、楚之间自商密迁此为楚附庸,楚灭之以为邑”是也,故定六年楚令尹子西得迁郢于鄀,谓之鄢郢。#鄀,今湖北-宜城县东南九十里,据《路史•国名纪》,又名北郢。),推测位置为:东经112.38,北纬31.46(下鄀,钟祥-胡集镇东罗山遗址,鄀郢:庄二十至庄三十,定六年后)。

“晋”——“新田”——“绛”——“绛县”推测位置为:东经111.31,北纬35.62(成六年后,新田遗址,4000万平方米,在同一区域内有6座城址。春秋中期至战国早期)。

“越”——“於越”推测位置为:东经120.39,北纬29.88(阮市镇北,柁山坞村东。约昭二十五年迁来。哀五年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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