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287-艾伦.索金：《史蒂夫.乔布斯》剧本1 -- 万年看客

【内景，走廊，接前景】

【走廊现在有点儿拥挤，包括乔安娜在内的苹果员工们沿墙站成两排。他们要在后台充当护卫队，但是现在穿过大厅向史蒂夫走来的——】

【——是丽莎，一位十九岁的美丽姑娘，长相酷似她父亲。她穿着外套，脖子上挂着耳机，跟她九岁时挂的耳机一模一样。她一点儿都不像平常的青少年——她毫不装腔作势，也很少冷嘲热讽。我们意识到，她其实心里惴惴不安，极力想保护自己。】

【她走下过道，墙上排列着“不同凡想”的海报，上面是iMac的图片。】

【史蒂夫看着她走向自己——他已经精疲力竭，无力与她进行真正的对抗了。但是他依然会一步步陷入这样的境地。他伸手把她引向走廊的一侧，在众目睽睽之下尽力进行一场私人谈话。】

史蒂夫：（在丽莎耳边悄声说）我会给你付学费。你疯了吗？我当然会给你付学费。

丽莎：（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对我说过你不会为我付学费，当时我一定是理解错了。

史蒂夫：你和你妈妈卖房子的举动含有敌意，你自己（也知道。）

丽莎：（低声压过）她需要钱。

史蒂夫：她一向需要钱。

丽莎：她需要看医生，她得了鼻窦炎。

史蒂夫：她从1988年起就得了现在这个鼻窦炎。

丽莎：我得照顾我妈妈。很抱歉惹你生气了。

史蒂夫：我的确生气，因为你还是个孩子，照顾你母亲并不是你的责任。

丽莎：你妈妈就是这么死的吗？

【争执升级，乔安娜看在眼里。】

乔安娜：大家请让开，给他们一些空间。

【大家尽力挪动了两步，让出一点空间，但依然没有隐私可言。】

史蒂夫：（停顿）等你妈妈到了九十岁，没法自己进食的时候，你尽管可以照顾她。可现在她才四十五岁，没病没灾却还是无法养活她自己。你应该在学校用功读书，做十九岁该做的事。我会照顾你母亲。

丽莎：那你就再接再厉吧。

史蒂夫：见鬼，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丽莎：是你叫我来的。

史蒂夫：瞧，我花七十万美元给她买了房子，如今这房子的价钱翻了一番，可她为了仨瓜俩枣就给卖了！

丽莎：那是她的房子。

史蒂夫：她还用卖房的钱去欧洲旅游——

丽莎：这是她的钱，是她苦苦哀求才得来的。

乔安娜：（是时候了）史蒂夫？

史蒂夫：好，别再跟我谈——去找安迪，向他要钱，这是不能容忍的（越界行为，我简直——）

丽莎：（语气平静地压过）我没找安迪。是安迪来找的我。

【史蒂夫环顾近旁的几十人。他们距离他都太近了，近得让他不舒服。】

史蒂夫：有人对此有什么看法没有？

乔安娜：诸位，我很抱歉。（对史蒂夫）再耽搁三十秒你就要迟到了。

史蒂夫：我冷酷无情，是因为我没有派一架湾流飞机去巴斯德学院接来全世界最好的鼻窦炎专家？

丽莎：我说你冷酷无情了吗？

史蒂夫：她花钱买古董，然后为了一点小钱就随便卖掉。她花的钱全都是我为了你才给她的——

乔安娜：史蒂夫？

史蒂夫：你歇斯底里地来我这儿，问能不能跟我一起生活，当时你十三岁……

丽莎：（语气平静地压过）我没有歇斯底里。

史蒂夫：因为你妈妈失去了理智……

丽莎：十三岁已经是我第二次问你了。

史蒂夫：她每天都冲你尖叫，或者几个星期都不跟你说一句话。她作为灵修师的生活压力……

丽莎：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你是个坏人，但是如果我说过，我愿意道歉。

史蒂夫：你是不是学校里遇到了麻烦？新生必修的大一上学期核心课程……

丽莎：我读了《时代》。

史蒂夫：什么？

【史蒂夫被截住话头，说不下去了。】

丽莎：我在学校可以上网，我读了一本《时代》过刊，我向妈妈询问了我们的家事。

【史蒂夫一时间愣住了。】

史蒂夫：（停顿）那是……《时代》的报道是片面的。你不应该读那个。

丽莎：我请两位哈佛统计学家逆推了那个算式，就是你提出来证明28%的美国男人可能是我父亲的算式。

史蒂夫：宝贝……

【丽莎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嗓音。她不喜欢戏剧化的行为，但是现在她很难过。其他人想躲也躲不开，只能听着。】

丽莎：我妈妈也许是个把生活搞得一团糟的女人，可你的借口又算什么？（稍顿）所以你的故事根本打动不了我，爸爸。你明明知道我当时经历了什么，却什么都不做，你就是个昧良心的懦夫。顺便多说一句，“凡想”是动词，前面接上“非同”就把原本的形容词扭曲成了副词。你整天嚷嚷着要让别人敞开思路，张口闭口包豪斯运动、布劳恩、“大道至简”、三宅一生的制服还有鲍勃.迪伦的歌词，但是那个东西——（指着iMac的一张海报）看着就像朱迪.杰特森的简易烤箱！

【丽莎拂袖而去，走出那道通向停车场的侧门。】

【冰冻一般的沉寂，过了一刻，然后——】

史蒂夫：（停顿）她绝不可能不是我亲生的。

【史蒂夫看着乔安娜，乔安娜友善地回望。少顷，安德莉亚插进来说道——】

安德莉亚：（稍顿）好了，我们走吧。

【大家纷纷走向通往舞台的门。我们看到史蒂夫的手握住了门把，转动，此时镜头——】

【切至】

【外景，停车场，当下】

【史蒂夫走出通往停车场的门，去追赶丽莎。镜头中还有乔安娜和安德莉亚以及其他人。我们在讲堂这边。停车场却空荡荡的，只有丽莎走向她的车。】

【史蒂夫看着她离开，然后做了个决定——】

史蒂夫：（大喊）嗨！

【丽莎回身。】

丽莎：（高声回应）你的发布会要晚点啦！

史蒂夫：你知道丽莎这个名字代表什么吗？

丽莎：什么？

史蒂夫：那台电脑，丽莎，你知道它代表什么吗？

丽莎：很抱歉讲了iMac的坏话。我不是真心的。

史蒂夫：在我身后办公室的那台电脑，你知道它代表什么吗？

丽莎：“局部集成系统架构”的缩写——当时我才五岁啊！你就不会哄哄我吗？

史蒂夫：我说谎了。其实它的意思是“丽莎：发明愚蠢的缩写”（稍顿）它当然是用你来命名的，傻丫头！“局部集成系统架构”是胡扯，这台电脑的名字从来都随你。

丽莎：（停顿）这么多年来你干吗一直说不是？

史蒂夫：（开诚布公，毫不犹豫）我不知道。

丽莎：你干吗说你不是我的父亲？

史蒂夫：（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宝贝……说实话，我还是不知道。

丽莎：只有小孩子才这么回答问题。

史蒂夫：（承认）我这人确实天生欠缺。

【丽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手表。】

丽莎：你不能推迟发布会。己经过了9点了。

史蒂夫：知道，我不在乎。

丽莎：你想干嘛？

史蒂夫：我知道自己不想跟你妈妈拴在一起，但是——

丽莎：这话没有说服力。

史蒂夫：我知道。

丽莎：你尽可以瞧不起我妈妈，但是她一直为我做饭，一直送我上学。

史蒂夫：管你吃饭，送你上学是为父母者的底线，丽莎，这实际上是法律义务。不要这么看轻你自己，别这样。（一顿，最终开口）但是你说得对，她守住了底线，而我没有。（停顿）顺便说一句，大聪明同学，“凡想”在这里是名词，就像“思考胜利”，或者“票选自由”。

丽莎：票选自由？

史蒂夫：我说不好。（停顿）你在为《深红》写稿吗？

丽莎：什么？

史蒂夫：哈佛校友会的苹果分会告诉我，你为《深红》写稿。

丽莎：是的，写了点儿东西。是文章。

史蒂夫：我想看。

丽莎：好的。

史蒂夫：不，我是说现在。我现在就想读一篇你写的文章。

丽莎：那可——别闹了，你得上台了。

史蒂夫：随你便，但是除非你给我看看你写的文章，否则iMac就不会发布。全世界都在等着你。

丽莎：（停顿）好像我没有随身带着。

史蒂夫：那个背包里总会有一篇吧。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如果我猜错了，我就给你买辆敞篷车。

【丽莎看着他，难以置信……她拉开背包某个隔袋的拉链，里面的物品掉了出来，她去收拾，更多的东西往下落，直到背包空空如也。】

【史蒂夫瞧着丽莎不慌不忙地收拾她的东西，放回包中。这需要一段时间。】

【史蒂夫就是这么含笑瞧着，摇着头。】

丽莎：（没有抬头）我刚刚撒了一些……别笑我。

史蒂夫：我不笑。

【她找到文章，递过来。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让父亲为她骄傲。】

丽莎：还没有刊发，我刚刚写完，这是草稿，读起来也就是草稿的水平。

乔安娜：（喊）伙计们，我真的抱歉。

【史蒂夫接过皱巴巴的、沾着咖啡渍的文章。史蒂夫看到了标题下方的署名——“丽莎.布伦南-乔布斯”。】

【看到她冠上他的姓氏，史蒂夫情不自禁地久久凝视着这个名字，仿佛没有听到乔安娜的喊声。】

丽莎：爸爸。

【他抬眼看她。】

史蒂夫：唔。

丽莎：你等到发布会完了再看吧。到时候你可以专心阅读。

史蒂夫：好吧。但是你要知道在旧金山湾区到处都是因为承受不了我的专心关注而精神崩溃的人们。

【丽莎闻言笑出声来。她的确是开怀大笑，她父亲也随之微笑起来。她捡起双肩背包——】

丽莎：祝你好运。

史蒂夫：好的。

【丽莎迈步走开。】

史蒂夫：（喊道）我要把音乐装进你的衣兜里。

【丽莎转身。】

丽莎：什么？

史蒂夫：一百首歌。一千首歌。五百首歌。五百到一千首歌。就在你的衣兜里。因为你那个莫名其妙的随身听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你根本就是挂着一块能放磁带的砖头到处跑。我们又不是野蛮人，所以我会往你的衣兜里装进一千首歌。

【现在我们听到歌曲《正反两面》的前奏，但不是我们常听的版本，而是丽莎九岁时描述过的那一版本。美妙的男女声二重唱，和谐动人，更加成熟、睿智、余音绕梁。】

丽莎：你有这本事？

史蒂夫：有啊。只要把整个唱片行业一扫而空就行。我们己经准备就绪了。（停顿）你想从后台观看吗？

丽莎：好的。

【丽莎跟父亲一起走向这栋建筑物的侧门。】

史蒂夫：你以后不会再选修愚蠢的课程了吧。

丽莎：我没选修愚蠢的课程。

史蒂夫：“食物的历史”还不蠢？

丽莎：（笑）我没有上“食物的历史”。而且我的随身听是你给我的，我喜欢它。

史蒂夫：好吧，那你最好使劲喜欢，因为它很快就要退场了。

【他们走进——】

【内景，走廊，接前景】

【所有人都等在那里。我们能够听到观众像在摇滚音乐会现场一样鼓掌跺脚。《正反两面》歌声继续。】

乔安娜：准备好了？

史蒂夫：是。

【乔安娜陪着史蒂夫和丽莎走向——】

【内景，后台，接前景】

【观众的声浪扑面而来。舞台监督等在那里，女报幕员也等在那里。史蒂夫和丽莎站了一刻。】

舞台监督：该你了，史蒂夫。

丽莎：你紧张吗？

【史蒂夫摇头表示“不”。他凝神片刻，向舞台监督微微点头，示意——“我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

舞台监督：半场灯熄灭，开始。

【翘首以待的观众鼓掌。】

舞台监督：全场灯熄灭，开始。

【音乐厅灯光熄灭，掌声更响了。】

舞台监督：播放1号演示图。

【在巨大的屏幕上，“不同凡想”的商业广告开始播放，观众欢声雷动。我们能够听到，但是一直没有看到广告。】

【伴随着《正反两面》，我们听着广告的音频。这段著名的音频充当了背景。我们看到，所有人——除了史蒂夫——都为广告所倾倒。史蒂夫沉浸在自己的回忆走马灯当中，丽莎也是回忆的一部分。】

旁白：谨献给那些狂人们。那些特立独行之辈。那些桀骜不驯之辈。那些惹是生非之辈。

【史蒂夫站在黑暗中，身旁是专心聆听的丽莎。镜头缓缓推向他的面庞，他在准备进行下面的环节。】

旁白：那些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们，那些看待世界的方式与众不同的人们。

【镜头交切大厅里的众人，这个大厅里挤着2600名热切的观众——安迪.赫兹菲尔德，正在入座的沃兹……】

旁白：他们讨厌循规蹈矩。他们绝不安于现状。你可以支持他们，质疑他们，颂扬或者诋毁他们。

【艾维.特凡尼安……安德莉亚.卡宁汉……】

旁白：但是你唯独无法忽视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带来了变革，他们推动人类前进。

【乔安娜悄悄溜到大厅后方……跟斯卡利一起……】

旁白：他们是别人眼中的疯子，却是我们眼中的天才。

【镜头再次回到后台的史蒂夫和丽莎身上。《正反两面》曲终。这首歌真的像丽莎说的那样充满遗憾吗？史蒂夫还有机会修复自己的内心吗？】

旁白：因为只有那些疯狂到认为自己足以改变世界的人才能真正改变世界。

史蒂夫：（向丽莎耳语）你记不记得得自己用刚问世的麦金塔画的那幅画？

【丽莎思索，然后摇头表示“不记得了”。】

史蒂夫：（耳语）我记得。

【丽莎听到这句话，用衣袖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水。】

【在如痴如狂的观众欢呼声中，女声对着话筒说道——】

女报幕员：女士们先生们，有请史蒂夫.乔布斯。

【硬切至黑屏】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