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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比较】<<水浒>>国学网与金本的几个小段落 -- 西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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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比较】<<水浒>>国学网与金本的几个小段落

    把一个金本(根据1920年亚东图书馆版翻印的)翻出来了, 这个版本删掉了大段落的金的批注, 只留有少量批语。

    先是煮酒兄提及的两个段落:

    1。 李逵回山述说母亡杀虎时宋江的反应

    国学: 李逵诉说取娘至沂岭,被虎吃了,因此杀了四虎。又说假李逵剪径被杀一事。众人大笑。晁、宋二人笑道:“被你杀了四个猛虎,今日山寨里又添的两个活虎上山。正宜作庆。”众多好汉大喜,便教杀羊宰马,做筵席庆贺两个新到头领。

    金本: 李逵拜了宋江,给还了两把板斧,诉说假李逵剪径一事,众人大笑。又诉说杀虎一事,为取娘至沂岭被虎吃了,说罢流下泪来。宋江大笑道:“被你杀了四个猛虎,今日山寨又添得的两个活虎,正宜作庆。”众多好汉大喜,便教杀羊宰马,做筵席庆贺两个新到头领。

    2。 晁盖执意亲征曾头市时宋江的反应

    国学: 晁盖听了戴宗说罢,心中大怒道:“这畜生怎敢如此无礼!我须亲自走一遭。不捉的此辈,誓不回山。”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小弟原往。”晁盖道:“不是我要夺你的功劳。你下山多遍了,厮杀劳困。我今替你走一遭。下次有事,却是贤弟去。”宋江苦谏不听。 晁盖忿怒,便点起五千军,请启二十个头领相助下山, 其余都和宋公明保守山寨。晁盖点那二十个头领?林冲、。。。晁盖道:“天地风云,何足为怪。趁此春暖之时,不去拿他,直待养成那厮气势,却去进兵,那时迟了。你且休阻我!遮莫怎地,要去走一遭!”宋江那里违拗得住。晁盖引兵渡水去了。宋江悒怏不已,回到山寨,再叫戴宗下山去探听消息。

    金本: 晁盖听罢,心中大怒道:“这畜生怎敢如此无礼!我须亲自走一遭。不捉得这畜生,誓不回山。我只点五千人马, 请启二二十个头领相助下山; 其余都和宋公明保守山寨。” 当日晁盖便点林冲。。。晁盖道:“天地风云,何足为怪。趁此春暖之时,不去拿他,直待养成那厮气势,却去进兵,那时迟了。你且休阻我!遮莫怎地,要去走一遭!”吴用一个那里违拗得住。晁盖引兵渡水去了。宋江回到山寨,密叫戴宗下山去探听消息。

    再来是一些我随手翻的段落:

    3。 晁盖中箭到送回山后众人举动

    国学:林冲叫扶上车子,便差三阮、杜迁、宋万,先送回山寨。其馀十五个头领,在寨中商议:“今番晁天王哥哥下山来,不想遭这一场,正应了风折认旗之兆。我等只可收兵回去。这曾头市急切不能取得。”呼延灼道:“须等宋公明哥哥将令来,方可回军。”。。。 宋江等守定在床前啼哭,亲手敷贴药饵,灌下汤散。众头领都守在帐前看视。当日夜至三更,晁盖身体沉重,转头看着宋江,嘱付道:“贤弟保重。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言罢,便瞑目而死。宋江见晁盖死了,比似丧考妣一般,哭得发昏。众头领扶第宋江出来主事。吴用、公孙胜劝道:“哥哥且省烦恼。生死人之分定,何故痛伤。且请理会大事。”宋江哭罢,便教把香汤沐浴了尸首,装殓衣服巾帻,停在聚义厅上。众头领都来举哀祭祀。一面合造内棺外■,选了吉时,盛放在正厅上,建起灵帏。中间设个神主,上写道:“梁山始祖天王晁公神主”。山寨中头领,自宋公明以下,都带重孝。小头目并众小喽罗,亦带孝头巾。把那枝誓箭,就供养在灵前。。。。李逵道:“我又不教哥哥做社长,请哥哥做皇帝,倒要割了我舌头。”吴学究道:“这厮不识尊卑的人,兄长不要和他一般见认。且请哥哥主张大事。”宋江焚香已罢,权居主位

    金本: 林冲叫扶上车子,便差三阮、杜迁、宋万,先送回山寨。其馀十四个头领,在寨中商议:“今番晁天王哥哥下山来,不想遭这一场,正应了风折认旗之兆。我等极该收兵, 一齐回去。但是必须等公明哥哥将令下来,方可回军。岂可半路撇了曾头市自去?”。。。宋江等守定在床前啼哭,众头领都守在帐前看视。当日夜至三更,晁盖身体沉重,转头看着宋江,嘱付道:“贤弟莫怪我说, 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言罢,便瞑目而死。众头领都听了晁盖遗嘱。 宋江见晁盖死了,放声大哭, 如丧考妣。众头领扶策宋江出去主事。吴用、公孙胜劝道:“哥哥且省烦恼。生死人之分定,何故痛伤。且请理会大事。”宋江哭罢,便教把香汤沐浴了尸首,装殓衣服巾帻,停在聚义厅上。众头领都来举哀祭祀。一面合造内棺外■,选了吉时,盛放在正厅上,建起灵帏。中间设个神主,上写道:“梁山泊主天王晁公神主”。山寨中头领,自宋公明以下,都带重孝。小头目并众小喽罗,亦带孝头巾。林冲却把那誓箭,就供养在灵前。。。。李逵道:“我又不教哥哥不做,说请哥哥做皇帝,倒要割了我舌头。”吴学究道:“这厮不识时务的人,众人不到得和他一般见认。且请息怒, 主张大事。”宋江焚香已罢,林冲、 吴用搀到主位

    4。 鲁智深与贺太守的谈话

    国学: 话说贺太守把鲁智深赚到后堂内,喝声:“拿下!”众多做公的把鲁智深捉住,却似皂雕追紫燕,犹如猛虎啖羊羔。众做公的把鲁智深簇拥到厅阶下。贺太守喝道:“你这秃驴从那里来?”鲁智深应道:“洒家有甚罪犯?”太守道:“你只实说,谁教你来刺我?”鲁智深道:“俺是出家人,你却如何问俺这话?”太守喝道:“恰才见你这秃驴意欲要把禅杖打我轿子,却又思量不敢下手。你这秃驴好好招了。”鲁智深道:“洒家又不曾杀你,你如何拿住洒家,妄指平人?”太守喝骂:“几曾见出家人自称洒家!这秃驴必是个关西五路打家劫舍的强贼,来与史进那厮报仇。不打如何肯招。左右,好生加力打那秃驴。”鲁智深大叫道:“不要打伤老爷!我说与你!俺是梁山泊好汉花和尚鲁智深。我死倒不打紧。洒家的哥哥宋公明得知,下山来时,你这颗驴头,趁早儿都砍了送去。”贺太衬听了大怒,把鲁智深拷打了一回。教取面大枷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去,一面申闻都省,乞请明降如何。禅杖、戒刀,封入府堂里去了。

    金本: 话说贺太守把鲁智深赚到后堂内,喝声:“拿下!”众多做公的把鲁智深簇拥到厅前阶下。贺太守正要开口勘问, 只见鲁智深大怒道:“你这害民贪色的直娘贼(金在此批: 八个字。 骂尽千古。)! 你敢便拿倒洒家! 俺死也与史进兄弟一处死, 倒不烦恼! 只是洒家死了, 宋公明阿哥不与你干休! 俺如今说与你, 天下无解不得的冤仇! 你只把史进兄弟还了洒家; 玉娇枝也还了洒家, 等洒家自带去交还王义; 你却连夜也把华州太守交还朝廷! 量你这等贼头鼠眼, 专一欢喜妇人, 也做不得民之父母! 若依得此三事, 便是佛眼相看; 若道半个不的, 不要懊悔不迭!如今你且先教俺去看看史家兄弟, 却回俺话!”贺太守听了,气得做声不得, 只道得个“我心疑是个行刺的贼, 原来果然是史进一路! 那厮--你看那厮--且监下这厮, 慢慢处置!--这秃驴原来果然是史进一路!”也不拷打, 取面大枷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去,一面申闻都省,乞请明降如何。禅杖、戒刀,封入府堂里去了。

    5。 智深大闹桃花村(注意“洒家”和“小僧”)

    国学: 庄客道:“和尚,日晚来我庄上做甚的?”智深道:“小僧赶不上宿头,欲借贵庄投宿一宵,明早便行。”庄客道:“我庄上今夜有事,歇不得。”智深道:“胡乱借洒家歇一夜,明日便行。”庄客道:“和尚快走,休在这里讨死。”智深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么不紧,怎地便是讨死?”庄家道:“去便去,不去时,便捉来缚在这里。”鲁智深大怒道:“你这厮村人,好没道理!俺又不曾说甚的,便要绑缚洒家。”庄家们也有骂的,也有劝的。鲁智深提起禅杖,却待要发作,只见庄里走出一个老人来。但见:主

    髭须似雪,发鬓如霜。行时腰曲头低,坐后耳聋眼暗。头裹三山暖帽,足穿四缝宽靴。腰间绦系佛头青,身上罗衫鱼肚白。好似山前都土地,正如海底老龙君。古

    那老人年近六旬之上,拄一条过头拄杖,走将出来,喝问庄客:“你们闹甚么?”庄客道:“可奈这个和尚要打我们。”智深便道:“小僧是五台山来的和尚,要上东京去干事。今晚赶不上宿头,借贵庄投宿一宵。庄家那厮无礼,要绑缚洒家。”那老人道:“既是五台山来的僧人,随我进来。”智深跟那老人直到正堂上,分宾主坐下。那老人道:“师父休要怪,庄家们不省得师父是活佛去处来的,他作繁华一例相看。老汉从来敬重佛天三宝。虽是我庄上今夜有事,权且留师父歇一宵了去。”智深将禅杖倚了,起身打个问讯,谢道:“感承施主。小僧不敢动问贵庄高姓?”老人道:“老汉姓刘。此间唤做桃花村。乡人都叫老汉做桃花庄刘太公。敢问师父俗姓,唤做甚么讳字?”智深道:“俺的师父是智真长老,与俺取了个讳字。因洒家姓鲁,唤做鲁智深。”太公道:“师父请吃些晚饭。不知肯吃荤腥也不?”鲁智深道:“洒家不忌荤酒。遮莫甚么浑清白酒,都不拣选,牛肉狗肉,但有便吃。”太公道:“既然师父不忌荤酒,先叫庄客取酒肉来。”没多时,庄客掇张卓子,放下一盘牛肉,三四样菜蔬,一双B122,放在鲁智深面前。智深解下了腰包、肚包坐定。那庄客镟了一壶酒,拿一只盏子,筛下酒与智深吃。这鲁智深也不谦让,亦不推辞。无一时,一壶酒,一盘肉,都吃了。太公对席看见,呆了半晌。庄客搬饭来,又吃了。抬过卓子,太公分付道:“胡乱教师父在外面耳房中歇一宵。夜间如若外面热闹,不可出来窥望。”智深道:“敢问贵庄今夜有甚事?”太公道:“非是你出家人闲管的事。”智深道:“太公缘何模样不甚喜欢?莫不怪小僧来搅扰你么?明日洒家算还你房钱便了。”太公道:“师父听说:我家如常斋僧布施,那争师父一个。只是我家今夜小女招夫,以此烦恼。”鲁智深呵呵大笑道:“男大须婚,女大必嫁。这是人伦大事,五常之礼。何故烦恼?”太公道:“师父不知。这头亲事,不是情愿与的。”智深大笑道:“太公,你也是个痴汉。既然不两相情愿,如何招赘做个女婿?”太公道:“老汉止有这个小女,今年方得一十九岁。被此间有座山,唤做桃花仙。近来山上有两个大王??了寨栅,聚集着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此间青州官军捕盗,禁他不得。因来老汉庄上讨进奉,见了老汉女儿,撇下二十两金子,一匹红锦为定礼,选着今夜好日,晚间来入赘老汉庄上,又和他争执不得,只得与他。因此烦恼。非是争师父一个人。”智深听了道:“原来如此。小僧有个道理,教他回心转意,不要娶你女儿,如何?”太公道:“他是个杀人不斩眼魔君,你如何能勾得他回心转意?”智深道:“洒家在五台山真长老处,学得说因缘。便是铁石人也劝得他转。今晚可教你女儿别处藏了,俺就你女儿房内说因缘,劝他便回心转意。”太公道:“好却甚好,只是不要捋虎须。”智深道:“洒家的不是性命?你只依着俺行,并不要说有洒家。”太公道:“却是好也。我家有福,得遇这个活佛下降。”庄客听得,都吃一惊。太公问智深:“再要饭吃么?”智深道:“饭便不要吃,有酒再将些来吃。”太公道:“有,有!”随即叫庄客取一只熟鹅,大碗斟将酒来,叫智深尽意吃了三二十碗。那只熟鹅也吃了。叫庄客将了包裹,先安放房里,提了禅杖,带了戒刀,问道:“太公,你的女儿躲过了不曾?”太公道:“老汉已把女儿寄送在邻舍庄里去了。”智深道:“引洒家新妇房内去。”

    金本: 庄客道:“和尚,日晚来我庄上做甚的?”智深道:“洒家赶不上宿头,欲借贵庄投宿一宵,明早便行。”庄客道:“我庄上今夜有事,歇不得。”智深道:“胡乱借洒家歇一夜,明日便行。”庄客道:“和尚快走,休在这里讨死。”智深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么不紧,怎地便是讨死?”庄家道:“去便去,不去时,便捉来缚在这里。”鲁智深大怒道:“你这厮村人,好没道理!俺又不曾说甚的,便要绑缚洒家。”庄家们也有骂的,也有劝的。鲁智深提起禅杖,却待要发作,只见庄里走出一个老人来。鲁智深看那老人时, 年近六旬之上,拄一条过头拄杖,走将出来,喝问庄客:“你们闹甚么?”庄客道:“可奈这个和尚要打我们。”智深便道:“洒家是五台山来的和尚,要上东京去干事。今晚赶不上宿头,借贵庄投宿一宵。庄家那厮无礼,要绑缚洒家。”那老人道:“既是五台山来的僧人,随我进来。”智深跟那老人直到正堂上,分宾主坐下。那老人道:“师父休要怪,庄家们不省得师父是活佛去处来的,他作寻常一例相看。老汉从来敬重佛天三宝。虽是我庄上今夜有事,权且留师父歇一宵了去。”智深将禅杖倚了,起身打个问讯,谢道:“感承施主。洒家不敢动问贵庄高姓?”老人道:“老汉姓刘。此间唤做桃花村。乡人都叫老汉做桃花庄刘太公。敢问师父俗姓,唤做甚么讳字?”智深道:“俺的师父是智真长老,与俺取了个讳字。因洒家姓鲁,唤做鲁智深。”太公道:“师父请吃些晚饭。不知肯吃荤腥也不?”鲁智深道:“洒家不忌荤酒。遮莫甚么浑清白酒,都不拣选,牛肉狗肉,但有便吃。”太公道:“既然师父不忌荤酒,先叫庄客取酒肉来。”没多时,庄客掇张卓子,放下一盘牛肉,三四样菜蔬,一双筋,放在鲁智深面前。智深解下了腰包、肚包坐定。那庄客镟了一壶酒,拿一只盏子,筛下酒与智深吃。这鲁智深也不谦让,亦不推辞。无一时,一壶酒,一盘肉,都吃了。太公对席看见,呆了半晌。庄客搬饭来,又吃了。抬过卓子,太公分付道:“胡乱教师父在外面耳房中歇一宵。夜间如若外面热闹,不可出来窥望。”智深道:“敢问贵庄今夜有甚事?”太公道:“非是你出家人闲管的事。”智深道:“太公缘何模样不甚喜欢?莫不怪洒家来搅扰你么?明日洒家算还你房钱便了。”太公道:“师父听说:我家如常斋僧布施,那争师父一个。只是我家今夜小女招夫,以此烦恼。”鲁智深呵呵大笑道:“男大须婚,女大必嫁。这是人伦大事,五常之礼。何故烦恼?”太公道:“师父不知。这头亲事,不是情愿与的。”智深大笑道:“太公,你也是个痴汉。既然不两相情愿,如何招赘做个女婿?”太公道:“老汉止有这个小女,今年方得一十九岁。被此间有座山,唤做桃花仙。近来山上有两个大王??了寨栅,聚集着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此间青州官军捕盗,禁他不得。因来老汉庄上讨进奉,见了老汉女儿,撇下二十两金子,一匹红锦为定礼,选着今夜好日,晚间来入赘老汉庄上,又和他争执不得,只得与他。因此烦恼。非是争师父一个人。”智深听了道:“原来如此。洒家有个道理,教他回心转意,不要娶你女儿,如何?”太公道:“他是个杀人不斩眼魔君,你如何能勾得他回心转意?”智深道:“洒家在五台山真长老处,学得说因缘。便是铁石人也劝得他转。今晚可教你女儿别处藏了,俺就你女儿房内说因缘,劝他便回心转意。”太公道:“好却甚好,只是不要捋虎须。”智深道:“洒家的不是性命?你只依着俺行,并不要说有洒家。”太公道:“却是好也。我家有福,得遇这个活佛下降。”庄客听得,都吃一惊。太公问智深:“再要饭吃么?”智深道:“饭便不要吃,有酒再将些来吃。”太公道:“有,有!”随即叫庄客取一只熟鹅,大碗斟将酒来,叫智深尽意吃了三二十碗。那只熟鹅也吃了。叫庄客将了包裹,先安放房里,提了禅杖,带了戒刀,问道:“太公,你的女儿躲过了不曾?”太公道:“老汉已把女儿寄送在邻舍庄里去了。”智深道:“引小僧新妇房内去。”

    6。 潘金莲挑武松

    国学: 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动春心,那里按纳得住,只管把闲话来说。武松也知了八九分,自家只把头来低了,却不来兜揽他。那妇人起身去烫酒。武松自在房里,拿起火筋簇火。那妇人B639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武松已自有五分不快意,也不应他。那妇人见他不应,匹手便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你不会簇火,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常热便好。”武松有八分焦燥,只不做声。那妇人欲心似火,不看武松焦燥,便放了火箸,却筛一盏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下了大半盏,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武松擗手夺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那妇人推一交。武松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带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羞耻,为此等的勾当。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那妇人通红了脸,便收拾了杯盘盏碟,口里说道:“我自作乐耍子,不值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重!”搬了家火,自向厨下去了。

    金本: 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动春心,那里按纳得住,只管把闲话来说。武松也知了四五分,自家只把头来低了,却不来兜揽他。那妇人起身去烫酒。武松自在房里,拿起火筋簇火。那妇人暖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武松已自有六七分不快意,也不应他。那妇人见他不应,劈手便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你不会簇火,我与你拨火。只要一似火盆常热便好。”武松有八九分焦燥,只不做声。那妇人欲心似火,不看武松焦燥,便放了火箸,却筛一盏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下了大半盏,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武松劈手夺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那妇人推一交。武松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带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羞耻。 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的是嫂嫂,拳头却不认的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那妇人通红了脸,便掇开了杌子,口里说道:“我自作乐耍子,不值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重!”搬了盏碟,自向厨下去了。

    7。 大闹飞云浦

    国学: 那一个公人走近一步,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里去。这一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嗵地也踢下水里去。那两个提朴刀的汉子,望桥下便走。武松喝一声:“那里去!”把枷只一扭,折做两半个,扯开封皮,将来撇在水里。赶将下桥来。那两个先自惊倒了一个。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个走的后心上,只一拳打翻,便夺过朴刀来,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上。却转身回来。这个才挣得起,正待要走。武松追着,劈头揪住,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人两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帮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监家里后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武松道:“原来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解下他腰刀来,拣好的带了一把。将两个尸首都撺在浦里。又怕那两个公人不死,提起朴刀,每人身上搠了几朴刀。立在桥上,看了一回,思量道:“虽然杀了这四个贼男女,不杀得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如可出得这口恨气!”提着朴刀,踌躇了半晌,一个念头,竟奔回孟州城里来。

    金本: 那两个提朴刀的走近一步, 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里去。这一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嗵地也踢下水里去。那两个公人慌了,望桥下便走。武松喝一声:“那里去!”把枷只一扭,折做两半个,赶将下桥来。那两个先自惊倒了一个。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个走的后心上,只一拳打翻,就水边捞起朴刀来,赶上去, 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下。却转身回来。把那个惊倒的也搠几朴刀。 这两个踢下水的才挣得起, 正待要走, 武松追着,又砍倒一个, 赶入一步, 劈头揪住一个,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人两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帮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监家里后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武松道:“原来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解下他腰刀来,拣好的带了一把。将两个尸首都撺在浦里。又怕那两个不死,提起朴刀,每人身上搠了几刀。立在桥上,看了一回,思量道:“虽然杀了这四个贼男女,不杀得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如何出得这口恨气!”提着朴刀,踌躇了半晌,一个念头,竟奔回孟州城里来。

    先请煮酒和各位一作比评, 如还有对任何一段两个版本差异感兴趣的, 请一一列出来, 我会慢慢录入, 大家讨论, 作个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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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此篇讨论里处处是精华,要加那可多了点,

      干脆主贴加了得了,懒了点

    • 家园 鲁智深大闹桃花村 潘金莲撩拨武二郎

      5 鲁智深大闹桃花村

      这部分很同意西柠兄所论,国学本中鲁智深的自称在“小僧”和“洒家”之间跳来跳去,却又毫无正当理由。金本则除最后一个自称之外,前面的所有自称都统一为“洒家”,这个自称方式非常符合鲁智深豪放不羁的性格特点,很不错。至于最后为何忽然转用“小僧”,我完全同意西柠兄的分析,即金圣叹希望表现出老鲁那种顽皮游戏心态。这部分我以为金的改写,既更加合理,复更为传神,是很成功的。

      我还注意到,金本中将刘老庄主的出场诗给删掉了。想稍稍评论一哈这个问题。

      根据公认的看法,除篇首诗词以外,其他行文中的人物赞、出场诗、风景赞等等,都是在小说问世后,由明人添加进去的。

      从这个意义上,金圣叹将之删去,是某种“尊古”、“复古”的作法。

      至于究竟是有诗词好还是没有诗词好,我感觉这基本上是一个个体阅读感受的问题。

      有人会感觉在情节发展中突然插入这么首出场诗(而且多数诗词也不见高妙),显得很突兀,对行文的顺畅性不好,造成行文拖沓;特别是对那些特别次要的人物也都要弄上一首,更显得没什么必要。但另一些人,包括煮酒,就觉得有这些出场诗啦人物赞的,还是蛮好的,感觉很有“古意”,别有味道。至于说打断行文、造成节奏拖沓,这个。。。由于我知道我读的是水浒,不是金庸的武侠,更不是在看美国动作大片儿,所以我在情节发展的节奏方面预先已经设定一个较慢的心理预期,所以行文拖沓一些,不是问题,反觉一种味道。

      这个纯粹是因人而异啦。

      所以,我虽对金本删掉那首诗不喜,但也不想因此而批评它。

      总体上,金本此段落比国学本更合理也更出彩。

      6 潘金莲撩拨武二郎

      同意西柠兄所论,金本显得太机械了。

      看金本的意思,显然是想让读者感觉武松由不快到恼怒到暴怒这样一个量变的过程,所以将国学本中的“八九分”、“五分不快意”和“八分焦躁”,调整为金本人认为合理的“四五分”、“六七分不快意”和“八九分焦躁”。从数字上看似乎更顺当,但实际上前面那个“八九分”并非在说武松的心情,(真正说武松心情的是后面两个数字) 而是在说武松猜出潘金莲的心思。所以金圣叹硬将“八九分”改做“四五分”,实在是多此一举。

      7 武二郎大闹飞云浦

      西柠兄似乎引用国学本的文字有误。国学本的行文是酱子的:

      武松站住道:“我要净手则个。”那两个提朴刀的走近 一步,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去了。这一个急待 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通地也踢下水里去。那两个公人慌了,望桥下便走。武松 喝一声:“那里去!”把枷只一扭,折做两半个,赶将下桥来。那两个先自惊倒了 一个。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个走的后心上,只一拳打翻,就水边拿起朴刀来,赶 上去,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下,却转身回来,把那个惊倒的,也搠几刀。   这两个踢下水去的,才挣得起,正待要走,武松追著,又砍倒一个,赶入一步, 劈头揪住一个喝道:“你这_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人两个是蒋门 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帮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 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 监家里后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武松道:“原来恁地,却饶你不得。” 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解下他腰刀来,拣好的带了一把,将两个尸首,都撺在 浦里。又怕那两个不死,提起朴刀,每人身上又搠了几刀。

      简单来说:

      1 武松踢持刀者二人落水;

      2 武松吓倒公人甲;

      3 武松打倒公人乙,拾刀,杀乙;

      4 武松再杀公人甲;

      5 武松再寻二落水者,杀一,问一,再杀之。

      与西柠兄所引金本似无任何不同。因此,金圣叹在这个情节上似乎并未做何修改。

      西柠兄所谓的那段“国学本”文字,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呢?能否提供个链接?反正我的那个国学本与兄所引不同,而与兄所引金本完全相同。

      我的国学本链接: http://www.guoxue.com/minqingstory/SHZ/shz.htm

      • 家园 煮兄这里所论,俺洒家小僧很不同意

        国学本中鲁智深的自称在“小僧”和“洒家”之间跳来跳去,却又毫无正当理由。金本则除最后一个自称之外,前面的所有自称都统一为“洒家”,这个自称方式非常符合鲁智深豪放不羁的性格特点,很不错。至于最后为何忽然转用“小僧”,我完全同意西柠兄的分析,即金圣叹希望表现出老鲁那种顽皮游戏心态。这部分我以为金的改写,既更加合理,复更为传神,是很成功的。

        (引文完)

        洒家一词,只是当时的关西方言,也许有点儿自我托大的意思,但程度并不大,我觉得并没有“非常符合鲁智深豪放不羁的性格特点”的效果。

        比如杨志与林冲打架后上山,说话时老是自称洒家。比如这一句:

        “重蒙众头领如此带携,只是洒家有个亲眷,见在东京居住。前者官事连累了他,不曾酬谢得他。今日欲要投那里走一遭。望众头领还了洒家行李。如不肯还,杨志空手也去了。”

        语气带点求恳,带点倔强,也许落拓中保有傲气,也许带点儿江湖气,但绝没有豪放不羁。比如他初见宋江,也自称洒家:

        杨志也起身再拜道:“杨志旧日经过梁山泊,多蒙山寨重意相留。为是洒家愚迷,不曾肯住。”

        鲁智深对智真长老也是如此:

        智深跪下道:“洒家愿听偈言。”

        至于杨志对上官称小人之类,那是官场惯例吧。

        鲁智深自称洒家,影响很大,梁羽生一写到粗豪和尚,就自称洒家,其实不妥。洒家不是和尚自称专用词,相反,和尚一般不称洒家(这也是我说也许有点自我托大的意思之原因),所以书中写道:

        太守喝骂:“几曾见出家人自称洒家!”

        在桃花庄那一段,国学版中,鲁智深说话虽然自称多变,但还是挺有分寸的。见到庄客,首先自称小僧,那是礼貌;见到太公,第一句话也是自称小僧。但对话中,就一会儿俺,一会儿洒家,一会儿小僧,这是习惯使然,我觉得并无其他深意。

        至于所引最后一句:

        引洒家新妇房内去。

        引小僧新妇房内去。

        我倾向于用“洒家”。因为如果像西兄还是煮兄所说,用小僧两个字,搞点幽默玩笑,用在鲁智深身上,相当恶趣味,金圣叹老兄愿意如此,鲁智深必不如此。我对大和尚有信心。

        胡说一气,没有深思,望一笑置之:)

      • 家园 正是雕兄引用段落啊, 出入为何如此大?

        是这个吗?

        http://www.guoxue.com/minqingstory/SHZ/shz_030.htm

        那一个公人走近一步,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里去。这一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嗵地也踢下水里去。那两个提朴刀的汉子,望桥下便走。武松喝一声:“那里去!”把枷只一扭,折做两半个,扯开封皮,将来撇在水里。赶将下桥来。那两个先自惊倒了一个。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个走的后心上,只一拳打翻,便夺过朴刀来,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上。却转身回来。这个才挣得起,正待要走。武松追着,劈头揪住,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人两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帮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监家里后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武松道:“原来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解下他腰刀来,拣好的带了一把。将两个尸首都撺在浦里。又怕那两个公人不死,提起朴刀,每人身上搠了几朴刀。

        差别跟金本非常大啊, 先打得公人。

        • 家园 和和,这个。。。怪我怪我

          系酱子D:本来我一直看那个国学本,就是那个链接。后来无意中得到一个下载水浒的链接,下了几回,仔细对照之后发现其与国学本相同,而且国学本缺字太多,且少37回(没输入?),而这个版本则好得多,也有37回,所以就一发全部下载了。现在看的就是这个版本。

          我一直take it for granted 认为此本与网上国学本完全相同。所以西柠兄贴这段大闹飞云浦时,我没看网上的国学明清,而是看的我硬盘里存下的这个版本。所以致有这个误会。

          不过如果不是这个误会,我还不会发现我这个版本与国学本并非毫无差别。

          现在我只能这么说,亦凡(金本)和我硬盘里这个版本,在武松大闹飞云浦这个情节上,比国学本更优 (与西柠兄意见相同)。

          让西柠兄跟我一起犯晕,我之过也,和和。

    • 家园 鲁智深痛骂贺太守

      金本中鲁智深刚一被贺太守指挥众公人拿翻,马上就义正词严地痛斥贺太守。这一段痛斥,真可谓凛然正气、“骂尽千古”!骂得的确非常痛快!

      国学本中的老鲁,被公人拿翻后的第一个应对却是“抵赖” ---- “洒家有甚罪犯?”

      看起来似乎不如金本的处理那样突出鲁智深那种大无畏的英雄主义形像,似乎老鲁在心存侥幸地想否认自己的行刺企图,显得不够勇敢和磊落。及至被贺驴捕捉到“洒家”这个口语细节继而认定老鲁是强贼要打他时,老鲁这时又大叫道:“不用打伤老爷!我说与你!。。。”这里显得老鲁很怕挨打,而且还没等人家打他,自己就把所有情况都招了。等招完“供”后,最终还是没躲过那顿打。这一系列情节,让老鲁在我们心中那种大无畏的英雄主义形像顿然失色!

      这么一看,应该是金本的处理更优。

      我却不以为然。我仍然认为是国学本更优,因为它看似无心之中所描摩出的这个老鲁,是一个真正的老鲁,是一个与前文的鲁提辖、鲁师傅的性格特点一脉相承的老鲁。而金本那个老鲁,与前文的鲁提辖、鲁师傅并无多少性格方面的相似点,完全是另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新的老鲁。

      我只简单罗列一哈前面的老鲁的性格表现,大家一看便知:

      1 鲁达失手打死郑屠后,假意道:“你诈 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然后马上收拾好行囊就逃走在江湖之上了!

      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狡黠的老鲁,一个社会经验老道、非常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的老鲁,一个脑筋转得很快的老鲁,一个行事果决、决不拖泥带水的老鲁。

      2 老鲁做了和尚以后,说姻缘打翻周通,后与李忠相认被接上李忠周通的桃花山寨。李周要抢人财物以送老鲁盘缠,老鲁恶二人悭吝猥琐,趁二人抢劫之时打翻喽罗卷走许多财物金宝。

      这里,我们再次看到一个狡黠的老鲁,一个不吃亏、不亏待自己的老鲁,一个黑吃黑的老鲁,一个不怕担恶名、行事果决的老鲁。(当然也是一个不愿与品行不端之人为伍的豪杰老鲁)

      3 老鲁疲饿之际败于崔道成丘小乙联手之后,寻思:“洒家的包裹放在监斋使者面前,只顾走 来,不曾拿得,路上又没一分盘缠,又是饥饿,如何是好?待要回去,又敌他不过。 他两个并我一个,枉送了性命。”

      这是一个现实的老鲁,一个不会为了使强斗气而冒险拼命的老鲁(善于保护自己),一个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老鲁。

      4 老鲁在东京大相国寺菜园里识破泼皮诡计并小施惩戒。

      狡黠、警惕、阅历丰富、不会轻易吃亏的老鲁。

      综上,我感觉,59回之前,老鲁的性格形像已经完全定型,这是一个人生阅历相当丰富,极善保护自己的老油条,他非常狡黠、现实,懂得隐忍,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老鲁不为虚名所累,不在乎什么骂名或被人指指戳戳,我行我素我怎么舒服我怎么来。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老鲁。

      我心目中的老鲁,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永远浩然正气的、用特殊材料做成的人(许云峰?),更不是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北宋版雷锋!他救助弱小平民女子,他对朋友绝对实心眼,但他同时也爱惜自己、懂得保护自己!

      正是因为老鲁具有现实、狡黠、阅历丰富、非常爱惜且懂得保护自己这些性格特点,他那些对朋友肝胆相照、为救助弱小不惜牺牲自己的行为,才显得弥足珍贵,才会一次又一次令我热泪盈眶。。。

      国学版在59回对老鲁的处理,虽然表面上看似乎弱化了老鲁的英雄形像,但却极其贴合59回以前已经活生生树立起来的老鲁形像 ---- 因为他很狡黠、他很爱惜自己懂得保护自己,所以他在刚被拿翻时心存侥幸地进行“抵赖”;因为他很爱惜自己懂得保护自己,也因为他不为虚名所累、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他见贺驴要打他,会急忙高叫,希望免掉皮肉之苦。这个处理非常的合理,是已经确立起来的老鲁性格形像的一个自然延伸,因此看上去非常真实、亲切。

      金本的处理,虽然表面上让老鲁的形像更加光辉高大,但却从里到外透着那么股子虚假和苍白!

      金圣叹在这个情节上的改写,我相信他是真心要把老鲁写得更光辉高大的,因为他对老鲁之为人也是极其推崇的。可惜,金大师似乎手段还是低劣了一些。也许是煮酒道行太浅,无法领略金大师手段之高妙??望各位大家原谅煮酒狂妄,并多加指教。

      最后再说两句那个贺驴。

      从书中描写的情况来看,这贺驴是个极富机心极其狡诈之徒,史进、老鲁两番行刺,连身都近不得,就直接着了他的道了。这种极其狡诈之徒,通常也是心狠手辣之辈。所以,在拿住老鲁又被老鲁痛骂之后,贺驴恼羞成怒之下,为泄愤,是一定要痛打老鲁的。在这个细节上,金本为维护老鲁形像,改成贺驴没下令打老鲁,我觉得不如国学本里面的打老鲁更合情合理。

      同是贪官污吏,这贺驴与那梁中书又有不同。想那梁中书,贵为蔡京东床快婿,多管是个膏粱子弟,富豪之家,因为蔡京那样的朝廷显贵加文坛巨匠,女儿的婚事应该是极讲门当户对的。梁中书这种家境优裕的人,从小没怎么吃过苦,性格没怎么遭到过扭曲,虽然贪,但未必心地有多阴暗歹毒;而且既然能与文豪蔡家门当户对,相比也是诗书礼仪之家,其人的个人涵养应该是不错的。这贺驴则不同,他是蔡京的门生,本人家境多管不是富豪,或是小乡绅或是平头百姓。这种人要是坏起来,那是最最可怕的!这贺驴既贪且阴更兼狡诈一场心狠手毒,实非梁相公可比。所以这梁相公给石秀一顿痛骂,因为涵养在那儿摆着呢,所以不会怎么气恼,他不打石秀,这个有其合理性在里面;而贺驴这号人渣,恼羞成怒之下,不打老鲁,实在不太符合我们的生活经验。

      要说金本这段改写毫无出彩之处,那也太冤枉大师了。平心而论,金本中贺驴被气得张口结舌语无伦次的那番话,就很传神,妙笔也!可惜,贺驴气成那样了,居然能忍住气不打老鲁,实在于理难合。所以,这一局部的传神妙笔,反而令其整体上的合理性更差。

      总体来看,金本的这一改写也是很失败、很低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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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花,一本水浒,鲁达是我唯一喜欢的一个

        既有侠义气,又有点任性得可爱,而且不滥杀无辜,其他那些“英雄”,甚是教人看不上眼

      • 家园 我认为鲁智深的性格里有这么一个方面

        那就是, 要面子, 要好名声。

        先说说煮酒兄说的几个方面。

        我非常非常赞同煮酒兄对老鲁的定位: “老鲁的性格形像已经完全定型,这是一个人生阅历相当丰富,极善保护自己的老油条,他非常狡黠、现实,懂得隐忍,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在乎什么骂名或被人指指戳戳,我行我素我怎么舒服我怎么来”, 同时也是一个见义勇为、 敢言敢行的老鲁,正如煮酒兄所说, “他那些对朋友肝胆相照、为救助弱小不惜牺牲自己的行为,才显得弥足珍贵,才会一次又一次令我热泪盈眶”, 这些地方也一次一次地感动着我(写到这儿手也有点痒, 想写篇赞鲁智深的小文儿了, 虽然古往今来写他赞他者太多, 但少有见得像煮酒兄这么全面的), 也由此可见, 传统版本的水浒, 已经把鲁智深的形像刻画得相当深入人心。

        然而, 如同对于秦明这个角色的理解, 与煮酒兄稍有认识上的偏差一样, 对老鲁的形像的理解, 也还是跟煮酒兄有大约5%的区别。 这5%在於煮酒兄所言“老鲁不为虚名所累”。

        我认为鲁智深虽然不至於为名所累, 但却还是很看重名声的。 本来江湖行走之人, 靠的就是个名, 一般见了听了名头, “纳头便拜”: 闻名不如见面, 见面胜似闻名。 -- 其实闻名远比见面重要。 像宋三哥之类还好说, 家里趁着不少银子, 逮谁赞助谁, 自然大家“多曾听其好名声”, 就算被抓了要打要杀的时节, 这江湖名气也还算个救命稻草。 老鲁武二这样的, 就没办法, 只能靠一股子勇名: “三拳打死镇关西”、“景阳岗上打虎的武都头”这样的名衔也通常是他们交友认兄弟时必不可少的工具。 江湖中人, 坏了名头可是大事。

        像老鲁打了镇关西跑掉时, 假意道:“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 其实未尝没有一种面子上的作用, 即: 洒家才不是怕吃官司或怎样才离开现场的, 洒家根本就不在乎, 回头还要来找碴的, 当然一方面也掩饰杀人事实, 赶快逃跑。 老鲁卷了李忠等人的金银酒器跑了, 因为他鄙视李周为人, 也有一方面知道他们本事平平, 在江湖上混不特好, 卷了他们酒器走这事儿, 比起大闹桃花村的英雄事迹来差得太远, 我觉得这个情节不能完全说明老鲁不好名。

        事实上老鲁很多时候都喜欢别人捧着他, 比如瓦官寺里初见崔道成, 比如在菜园子里泼皮被制服后抬他等等老鲁都挺受用, 这样的性格通常是好名的。

        再分析这个情节里的鲁智深, 首先他跟史进关系很好, 听说史兄弟陷在华州, 於是拼了命也要去救他, 初时说“贺太守那厮好没道理!我明日与你去州里打死那厮罢。”可能还是很莽撞, 但武松道:“哥哥不得造次!我和你星夜回梁山泊去报知,请宋公明领大队人马来打华州,方可救得史大官人。”又经朱武武松等人好说歹说, 鲁智深不仅没被劝住, 反而“焦燥起来,便道:‘都是你这般慢性的人,以此送了俺史家兄弟!你也休去梁山泊报知。看洒家去如何!’”, 这里就值得考究一下, 老鲁绝不是这么莽撞的人, 他跟史家兄弟关系好, 一股热血上来, 是有可能做出冲动的事情, 但绝不是一个经武松朱武等人点清利害还执迷不悟的人。 这里按我理解, 只能说老鲁这牛脾气之所以上来, 有很关键的一点就是他好名, 既然江湖人人都知道他鲁智深的大名, 又夸了大口, 如果听了听劝就不去了, 于名声有损(类似武松在景阳岗有进无退), 所以不仅执意要去, 而且“也休去梁山泊报知。看洒家去如何!”, 就是要得这个谱, 这个气魄给大家看看。 老鲁绝对知道这一去非常危险, 但是为啥还去呢, 一是为了史兄弟情义, 而是已经夸了口骂了朱武等人, 所以, 就是死, 也死一壮烈 -- 老鲁是个背地里不肯吃亏的人, 当着好汉的面儿可是不能退缩。

        接着, 老鲁到了州里, 要动手时, 两个版本都是一样, 看见太守防守严密, 於是要进不进, 自己寻思:“若打不着, 倒吃他笑”。 是什么动机使老鲁这么犹豫的呢? 是怕人家“笑”, 也就是说, 到这时他考虑的还不是个人生死, 而是怕去了没打着, 丢不起这个人, 坏不起这个名儿那。

        接着被擒了, 那么一个好名不怕死的鲁智深, 正常表现应该是抵赖, 这里我非常赞同煮酒兄观点, 国学版本抵赖情节和语言设计得好。 但是, 眼见抵赖不过了(其实最好的路应该是死赖到底, 就是和尚, 不是土匪, 那么贺太守打一顿还能怎么办呢, 也照理说没什么办法, 度牒等都是真货, 脸上又不似武松有金印, 怎么也得不了死罪。 反正迟早兄弟们会来救的), 又该如何呢? 这里我觉得国学本就不够合理了: 鲁智深大叫道:“不要打伤老爷!我说与你!俺是梁山泊好汉花和尚鲁智深。我死倒不打紧。洒家的哥哥宋公明得知,下山来时,你这颗驴头,趁早儿都砍了送去。”-- 你这么喊算怎么回事儿呢, 喊了就不挨打了吗? 既然不想挨打就别喊, 喊的目的就是震震太守, 告诉他我外面还有兄弟, 打我你迟早也得废了, 另外, 这事儿瞒不住 -- 后面 “哄动了华州一府。小喽罗得了这个消息,”云云, 显然, 鲁智深在敌人公堂上是个啥表现, 江湖上的人都会知道的, 假如鲁智深是因为真的怕打, 就不要喊出大口号嘛, 假如是不怕打, 怕坏了名头, 那自然就把调门调得越高越好。

        我理解, 鲁智深来华州以前, 基本已经有了打算: 好的情况, 一杖拍死太守, 扬威江湖; 坏的情况, 大不了跟史兄弟同死, 江湖上也知他好名, --死都不怕, 岂能真的怕被打呢。 两头总得顾一头, 以老鲁那资质, 要是真按国学版里两头没着落那样, 我觉得有点委屈他了。 所以我才认为金本的大套台词较好: “你这害民贪色的直娘贼! 你敢便拿倒洒家! 俺死也与史进兄弟一处死, 倒不烦恼! 只是洒家死了, 宋公明阿哥不与你干休! 俺如今说与你, 天下无解不得的冤仇! 你只把史进兄弟还了洒家; 玉娇枝也还了洒家, 等洒家自带去交还王义; 你却连夜也把华州太守交还朝廷! 量你这等贼头鼠眼, 专一欢喜妇人, 也做不得民之父母! 若依得此三事, 便是佛眼相看; 若道半个不的, 不要懊悔不迭!如今你且先教俺去看看史家兄弟, 却回俺话!”-- 倒不是老鲁是特殊材料的人, 而是他这里早就明白被逮了没好果子吃, 於是选择顾一头, 拿起了高调, 挣江湖名声: 先拿宋公明作个外援, 再把来刺杀太守的原因说清楚(正如打镇关西时喊“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三, 气气这狗官, 四, 不要倒了花和尚大名, 他知道自己铁定得被关起来, 所以说:“如今你且先教俺去看看史家兄弟, 却回俺话”, 那意思, 关由你关, 但咱不能丢了咱这脸, 去牢房等于是洒家命令你教洒家去看史家兄弟, 你照办而已。

        事实上我觉得水浒中人物有其个性, 比如大多数草莽汉子都比较性格刚烈, 但又有各自代表性, 虽然每个主要人物性格都比较复杂, 但突出其代表性, 也是作者目的之一。 这个意义上, 正如武松是复仇的代表, 有仇必报一样, 鲁智深是令人快慰赞叹的好汉代表, 这个情节里国学版的形像我认为不如金本的成功, 也有一方面是因为这大段骂贪官台词, 大快人心, 贪官的窘态又刻画得十分逼真, 为水浒这样一部(不论结果是招安与否)实际是歌颂造反好汉形像的小说增色。

        国学本中老鲁挨打的情节我也跟煮酒兄意见一致, 认为是合理的, 贺太守无可能如此放过老鲁。 但金的安排可能也有他的想法, 因为后面闹华州鲁要出场打斗, 史进后来还要很快就替水浒出阵, 他两人在狱中又有可能受同样待遇,

        那么金就安排了个不打的情节, 虽然不够合常理, 但作为情节而言, 好解释一点。

        从我的角度看, 这段, 基本改写得还好, 当然如果加上老鲁抵赖, 抵赖不成了, 突然高调批贺太守, 会更完善些。

        各花入各眼, 与煮酒兄意见虽有出入, 讨论仍是快事。

        • 家园 西柠兄所论,甚有道理。

          我也很同意兄将武松鲁智深并列分析的作法。我认为两人在博得江湖名声的手段上,都无宋江尤其是柴进那般经济势力,因此更多要靠一个“勇”字(这里做不怕死解)。

          不过如果光有“勇”还是不够的,所以武松江湖名头的基础是个“义”字(当然比较狭隘),老鲁的名头基础是个“侠”字(境界高出许多)。

          只要二人坚守各自的“义”和“侠”,则就不必过于依赖“勇”。此其一也。

          老鲁与武松都蛮喜欢被人捧的,也都非常在意自己的江湖名气。也都比较在意这个“勇”字;但仅仅是比较在意而已。我觉得并非绝对在乎它,当受到巨大威胁时,还是会迂回一哈,不会为了追求那个绝对的“勇”字而硬顶着。他俩都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现实思维。比如,武松遭张都监陷害入狱后,对方刚一拷打,武松马上就屈招了。这里就体现出武松爱惜身体、光棍儿不吃眼前亏、暂时放弃“勇”名的现实性来。

          西柠兄可能会说:武松入狱完全不在自己预想之中,而老鲁在行刺前应该已经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所以武松有理由低头屈招,而老鲁则没理由表现出怕打的样子来。

          我觉得,无论是否在自己的预想之中,武松低头屈招都会损害一点其江湖名头 (特别是还屈招做贼)。武松并非意识不到这一点,但他还是低头屈招了。从这里也能看出,“勇”字之于武松、老鲁这类好汉,虽然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武松虽然屈招了,但后来遇到江湖人士时,却无人看低他,他依然是堂堂武二郎。我感觉当时的江湖人士对公堂之上“光棍儿不吃眼前亏”的屈身行为,还是含有较多包容的,不会因为你屈招了或者表现出要避免拷打,就看低你。所以老鲁在公堂之上有要避免拷打的表现,对其江湖名头应该不会有何损害。

          另外,我们再仔细看看老鲁那段话,其实并无发现有任何低头讨饶的意思。如果是认真讨饶,就不该说什么“不要打伤老爷”、“你这颗驴头趁早儿都砍了送去”。虽然招了实情,但老鲁那个“范儿”、那个“谱儿”,还在。我觉得这个表现是比较真实的。而且同样是要避开拷打,老鲁比武松的表现要英雄得多,至少面子上还是有那个“范儿”和“谱儿”的,不似武松,就一个“屈”字。武松屈招了还能做好汉英雄,老鲁为何会在意自己避开拷打的行为会伤损自己的江湖名头呢?

          另外,这里我们需要区分一哈“拷打”和“惩打”这两种打法。“拷打”之目的是让犯人开口,因此会衙役会加力狠打,非常血腥、会造成巨大伤损;而“惩打”并无拷问目的,无论招与不招,只要审官看你不顺眼要打你,都会打一顿,属于惩罚性质。由于这种“惩打”并无拷问目的,衙役与犯人又无冤仇,多管不会下大力狠打 (下力狠打其实绝对是个力气活儿,而且对衙役的神经也是个挑战),多少有点走过场的意思。

          老鲁招出实情,希望的是避开那顿下力拷打,我觉得他倒不会天真到认为后面的惩打也一定可以避开 (当然也有可能,比如石秀。但不绝对。)

          可以注意一哈,前面老鲁抵赖时,贺驴说的是“左右好生加力打那秃驴”,而后面贺驴虽然大怒,却不过是“拷打一回” (这里虽是“拷打”,但性质上是“惩打”,因为并无拷问目的)。

          亦凡(金本)中给老鲁安排的痛骂,虽然看起来十分痛快,但这样一番痛骂之后,贺驴就不会是普通的“大怒”,而是会“怒极”(宋江有过两次),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可能会严令衙役下力狠打!而这显然不符合老鲁要避开狠打的目的。所以我觉得老鲁即使有心多骂贺驴几句,此时也会注意尺度,因为他毕竟是个光棍儿不吃眼前亏的现实老鲁。

          我觉得老鲁对死并不惧怕,但却不喜欢(或者也可以说比较怕) 遭到严刑拷打。这一点在其他好汉身上也有体现,而且根据我们的生活经验来说,也是很好理解的。特别是老鲁对武松杨志等人的义气绝对有信心,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搭救自己和史进 (或者自己来或者搬取梁山大军来)。既然还有生的希望,那么自然希望保住身体不遭较大伤损。

          西柠兄请原谅,我并非要纠缠下去,而是觉得还有一些看法前文没说尽,所以会有这一贴。望西柠兄也能如此,言之未尽,如果时间精力允许,就还是要把它写出来,交流一哈。如果我感觉意犹未尽,多半会继续交流下去;如果观点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就会转移到下一个有趣的话题上。相信兄也是如此。

          与西柠兄讨论,深感荣幸与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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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就鲁大师的“老油条”形象与老酒和西柠兄商榷~

            煮酒兄连次把这里的好文扔到琅琊去,害的偶不能不看,看了又想回,想回就得费点事再进西西河,争奈此地高手太多,晃的偶眼睛也难争,原本哪里有这个胆子在这里造次,不过煮酒兄也清楚,在下李靖岩是鲁大师的饭丝儿,偶像被说成老油条,这个偶是要出来辩解辩解的,啊?哈~~闲话少说,开帖子。

            关于鲁大师,煮酒和西柠二兄主要是围绕其“好名”而缠战三贴,而之前煮酒兄的观点“59回之前,老鲁的性格形像已经完全定型,这是一个人生阅历相当丰富,极善保护自己的老油条,他非常狡黠、现实,懂得隐忍,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老鲁不为虚名所累,不在乎什么骂名或被人指指戳戳,我行我素我怎么舒服我怎么来。”西柠兄是同意的。在下却不同意。

            首先需要肯定的是,鲁大师不是李铁牛,他有分寸,知道利害,能拿捏尺度,动起脑袋来也不输给人,总的来说是不吃亏的人。但鲁大师同样不是吴学究,而且这“非常狡黠,现实”六个字,梁山上只怕也只有宋大头领一人当得。把这六个字给鲁大师,老酒有点不厚道了――当然偶是相信他因为厚道才这样明说,当然偶这样说是因为偶不赞同他的看法。

            老酒引文支持他这个观点,引了四段。一是失手打死郑屠后巧逃。二是黑吃黑抢了李忠周通,三是在崔丘联手下逃走。四是惩治泼皮。四段的原文在上边,偶不必再引。具体的细部也不再说,煮酒以为这四段足以证明鲁大师是个“我行我素我怎么舒服我怎么来。”的“懂得隐忍,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人。

            偶以为还不够。这四段只能证明鲁大师粗中有细,不是李逵而已。至于“狡黠”“懂得隐忍”,偶觉得说的太重了。

            煮酒兄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者直接忽略了,这四段里鲁大师所对付的都是什么人。

            第一个,郑屠不错是被他打死了,但郑屠也不过是一市井泼皮,难不成鲁大师真老实到替他抵命,辜负了自己这一身本领?第二个,抢李忠周通,是因为这俩家伙悭吝刻薄,所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聊做回报而已,第三个,不敌崔,丘。偶且不说强弱已显的情况下会有多少人死战不退,逃跑乃是本能。那崔丘两个之前又做过甚么坏事?不过是霸了个寺院,欺负欺负老和尚,拉来个姑娘喝花酒而已。这些可不该死罪,至于杀人放火,鲁大师又没有亲见。或者说,鲁大师和二人交手之时,有想过一禅仗打出俩肉饼来么?不见得罢……连包袱也不是他两个主动抢鲁大师的。鲁大师在这里起初的动机最多也就是抱打个不平而已,至于后来和史进重来的时候,时势已经演化到不得不杀二人的程度了。第四个,惩治泼皮。泼皮既是来恶作剧,鲁大师便以恶作剧报之。

            这四次出手的对象,没有一个是在起初就令鲁大师起必杀之心的。再进一步说,谁心里也有善恶的分界。鲁大师没有成佛,自然也不例外,正邪善恶,以他混迹江湖数十年的阅历,什么看不透,所以在上边引文里表现的“隐忍”不象李逵那样卤莽和武松那样狠辣,这是他成熟处。但另有一点偶相信这些汉子是相同的:遇到该出手的时候,绝不退缩。

            偶也引段文,这是鲁大师初见李忠周通时,装新娘子先打了周通一场,次后李忠前来复仇未至。

            ――“太公道:“我当初只指望你说因缘,劝他回心转意,谁想你便下拳打他这一顿。定是去报山寨里大队强人,来杀我家。”智深道:“太公休慌,俺说与你。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为因打死了人,出家做和尚。休道这两个鸟人,便是一二千军马来,洒家也不怕他。你们众人不信时,提俺禅杖看。”庄客们那里提得动。智深接过来手里,一似灯草一般使起来。太公道:“师父休要走了去,却要救护我们一家儿使得。”智深道:“什么闲话!俺死也不走。”

            是“死也不走”!

            偶们望后假设一下,假如桃花山来复仇的不是认识鲁大师的李忠,而是别的什么人,一个头领加桃花山数百喽罗,鲁大师纵然再了得也不过自保,一把禅仗焉能护得庄上老小周全?假如因为鲁大师打了周通,而导致桃花庄上有人员伤亡,那么鲁大师是还会因为不敌而逃走?还是会为尽力保庄而死战不走?

            偶想这道选择的答案很明显,鲁大师必然不走。

            因为这已经不再是个人的小恩小怨,可以相逢一笑尽开颜的琐事,而是道义所系,大节所在。

            偶认为,至少鲁大师和武松是有大节的,虽然各自理解不同,但这俩人,虽然都有各自保命的前事,但真到该死的时候,绝不含糊,绝不是只要不牵涉到朋友就以个人利益为中心的人,尤其是鲁大师。偶认为,如果当他的善恶判定到达一定程度,对敌深恶痛绝的时候,他纵然求死也不会讨饶的。所谓千军可以夺帅而匹夫不可夺志,如果连志向都不得不屈从于个人利益,那还算什么英雄好汉?!

            贺太守就是这样一个对鲁大师而言坏的够戗,非杀之而后快的人物,虽然俩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恩怨冲突,但对一个强抢民女,害了兄弟史进的狗官,鲁大师的原则还能象对李忠周通,对张三李四那样玩玩而已么。还能象对崔丘两个打不过就跑么?……何况也已经跑不了了……

            ――偶个人在之前的十几年里,看过不少的水浒版本,但翻的最熟的仍然是近于国学版的这一版水浒全传。国学版在不少地方的流畅是很称心悦目的,但在某些地方的味道,偶以为实在不如金批版。比如这一段,偶就觉得鲁大师痛骂贺太守,骂的痛快,骂的好,该骂,这样的一顿骂了,纵然鲁大师马上就被推出去砍了,又有什么关系?

            求生,不是无原则的苟活。而对人的描写,古典小说是不大注重心理的,有些时候就需要读者去猜,然而假如认为一个人物出场时是这个性格,在某些场景忽然变成那个性格,在另一些场景又换回了这个性格,就认为“这是前后不照应的,败笔”,偶以为不至于。李希凡有一篇写水浒的评论,其中有一句说:“梁山所有占一定篇幅的好汉中,只有一个没有性格传记的,就是李逵。”

            什么叫“没有性格传记”?就是说,李逵是不变的,是特意萃取出来的这么一个典型,他的性格从出来开始就不改变,任何时候也不改变,这就是铁牛儿,用少林足球里的话说:你知道我就是这么直。没有性格传记的,就李逵一个。其余的人都是会变的,虽然各自的出发点和价值观不相同导致他们在哪怕同一件事上的表现你我不一,或一个人在几件事上的表现不一,但这不影响他们的整体形象,也正是这些“不一”才构成了这个人的真实鲜活的形象,煮酒另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正是因为老鲁具有……这些性格特点,他那些对朋友肝胆相照、为救助弱小不惜牺牲自己的行为,才显得弥足珍贵,才会一次又一次令我热泪盈眶……”

            煮酒关于鲁大师的性格特点的措辞,偶是不同意的,而鲁大师也终于感动了煮酒,这些感动恰恰是通过一些反差来形成的,那么既然煮酒认同这种反差的存在,为什么不认同因此而表现出来的鲁大师性格上的反差呢?因为之前鲁大师是懂得保护自己的,因而推论他在贺太守面前也应该懂得保护自己,否则就是前后不一……照此推论,假如鲁大师被高俅拿住呢?老酒猜他会不会也在高俅面前“保护自己”?

            如果连这些也都成立的话,那么鲁大师就真的成为“老油条”了。与此同时,他将在偶这里失去鲁大师的尊称,变成“鲁小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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