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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飞腾的火焰-萨珊波斯四百年(不定期填坑) -- 赫克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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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第3季 多事之秋 第4章 乱像初现

      无论僧俗贵族们对霍尔米兹德一世有多么仇视,推翻霍尔米兹德一世,或者剥夺霍尔米兹德系继承权的大事,依然是萨珊帝国历史上的首例。这么大的事,需要一位强有力的人物在前台幕后谋划和操作,哪路神仙有这么大能量呢,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人,祆教大穆贝德卡提尔(Kartir、Kirder、Kird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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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穆贝德卡提尔,右侧是铭文。从这个石刻,能看出古波斯人的容貌,与日耳曼人确实很像 =====

      根据阿拉伯文史料记载,萨珊帝国第一位大穆贝德是Tansar。大致在太宗朝晚期,卡提尔当上大穆贝德。260年前后,也就是太宗对罗马亚洲的两次攻略期间,卡提尔以大穆贝德的身份,在摩崖石刻上留下了一大段铭文,用来宣示他在新征服土地上的宗教地位,此文英文版由已故著名英国籍伊朗学家玛丽-博伊斯(Mary Boyce 1920~2006)翻译,中文版由笔者翻译,翻译的很生涩,大家凑合看吧:

      首先我—卡提尔,以我的灵魂的名义,为祆教信仰和君主做了大量艰苦而繁重的工作。

      And from the first, I, Kirdir, underwent much toil and trouble for yazads and the ruler, and for my own soul’s sake.

      在伊朗和非伊朗的土地上,我燃起无数火坛,又为发展祆教组建许多教士学校。

      And I caused many fires and priestly colleges to floourish in Iran, and also in non-Iranian lands.

      在王中王陛下大军所过的非伊朗土地上,本有很多火坛和教士。

      There were fires and priests in the non-Iranian lands which were reached by the armies of the King of kings.

      包括叙利亚省及其省城安条克、西里西亚及其周边地区、卡帕多西亚省及其省城凯撒利亚与周边地区,涵盖本都、亚美尼亚省、格鲁吉亚、高加索阿尔巴尼亚、Balasagan(高加索阿尔巴尼亚以南,阿卓佩蒂尼以北的地区,今阿塞拜疆境内),直到阿兰门(也叫打耳班关)的诸多地方,这些火坛和教士遭到吾皇沙普尔和大军的屠杀、焚掠和废弃。

      The provincial capital of Antioch and the province of Syria, and Cilicia, and the districts dependent of Cilicia; the porvincial capital of Caesarea and the province of Cappadocia, and the districts dependent on Cappadocia, up to Pontus, and the province of Armenia, and Georgia and Albania and Balasagan, up to the ‘Gate of the Alans’ – these were plundered and burnt and laid waste by Shapur, King of Kings, with his armies.

      我受皇上圣命,管理这些土地上的教士和火坛,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或掠卖他们。已经被掠走的教士或火坛,必须送回原处。在这片土地上,我将让马兹达崇拜发扬光大,优秀教士们得到应有荣誉。

      There too, at the command of the King of kings, I reduced to order the priests and the fires which were in those lands. And I did not allow harm to be done them, or captives made. And whoever had thus been made captive, him indeed I took and sent back to his own land. And I made the Mazda-worshipping religion and its good priests esteemed and honoured in the land.

      从这篇信心爆棚、不可一世的铭文来看,太宗朝的卡提尔已经是帝国宗教界、博士集团无可争议的第一把手。霍尔米兹德一世在位期间,卡提尔获得了头衔 【Magupat of Ohrmazd】,这个【Ohrmazd】是双关语,前文说过霍尔米兹德就是阿胡拉-马兹达的转写,所以这个头衔既是【阿胡拉-马兹达的博士】,也可以理解为【霍尔米兹德的博士】。到了巴赫兰在位期间,卡提尔又获得了【Magupat of the Blessed Bahram and Ohrmazd】头衔,意为【神灵庇佑的巴赫兰与霍尔米兹德的博士】,这个头衔很值得留意,巴赫兰的名字不仅放在了霍尔米兹德前面,前面还有美化语【神灵庇佑的】,这一切都说明卡提尔在巴赫兰朝获得了远比霍尔米兹德朝更高的权势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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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卡提尔另一处铭文,在伊朗的东北部圣城马什哈德附近 =====

      除了石刻头像,考古学家们共发现了4处他的石刻铭文,对一位非君主的人物来说,这种待遇在萨珊帝国是即使不是一无二的,也是非常罕见。根据这些卡提尔的石刻,他做了增加祆祠、火坛、僧侣数量,提高其质量和影响的工作,严酷打击了摩尼教、基督教、犹太教、佛教、以祖尔万派(Zurvanism)为代表的各色祆教异端。对于皇帝,卡提尔也提出了高标准严要求,他认为【理想的君主】(ideal king)应当将宗教置于一切事物之上,要对宗教顾问言听计从,根据祆教信条和教义来行事。君主的主要工作是根据大穆贝德和贵族顾问的建议,对外决策战争、和平,对内任命军政官员,保证和促进经济繁荣,实现公正司法等等;甚至包括狩猎、宴饮、婚姻等看似细微的皇家、百姓事物。君主还应该是臣民的伦理、道德等社会生活的楷模典范,更要为自己的各种决策负责,不能将责任推给臣子。剥离那些浮华的辞藻,卡提尔的观点其实很简单,就是君权应当服从教权,皇帝要听命于他这个大穆贝德。

      这些无可争议的考古证据,加上一些广为流传却又自相矛盾的【据说式】史料,巴赫兰一世的上位,是由卡提尔策划的,至少卡提尔是最重要的策划者之一。坐上宝座的巴赫兰一世,也无愧于卡提尔的期待,对卡提尔言听计从,许多伊朗史学家说他是【一个被博士和贵族们操纵于鼓掌之中,意志薄弱的玩物】(a weak-willed plaything in the hands of the magi and nobles)

      就在巴赫兰一世虔诚而狂热的清算摩尼、非祆教各教和祆教异端的大环境下,任何卡提尔及其党徒所不喜欢的人物,都可能被戴上一顶异教徒或异端的帽子,而遭到严厉整肃,轻的破财丢官,重的家破人亡,上至功勋卓著位高权重的功臣宿将,下至斗升小民布衣黔首,人人自危、战战惶惶,不知卡提尔的屠刀何时落到自己脖子上。火祆恐怖气氛弥漫全国,进而政局动荡、军心不稳。

      萨珊帝国动荡不安的同时,她的头号劲敌罗马帝国也在按自己的轨道运行。275年奥勒良在东征萨珊帝国的征途中遇弑,导致这次东征流产。由于奥勒良功勋卓著,颇受中下层军人拥戴,参与弑君的高级将领又很多,所以愤怒的军人们为了给奥勒良复仇,屠杀了一大批元勋宿将,加之奥勒良无子,所以动乱结束后,一贯野心家层出不穷的军队居然无法产生皇帝人选,于是军人们将皮球踢给了老牌橡皮图章元老院,就这样元老院最后一次真正行使了选举皇帝的权力,一位资深官僚塔西陀(Marcus Claudius Tacitus)当选为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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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罗马塔西佗皇帝 =====

      塔西佗皇帝在位只有1年,276年遇弑身亡。这一次军队没有再烦劳元老院,自行选举了禁卫军长官弗洛里阿努斯(Marcus Annius Florianus)做皇帝。在弗洛里阿努斯的钱币上,这位皇帝头戴密特拉式皇冠,说明他与巴赫兰一世一样,也是密特拉的信徒,但这不能确保他们俩能和平相处。根据东罗马帝国编年史作家马拉拉斯(John Malalas)的记载,276年上半年,弗洛里阿努斯继承奥勒良的遗志,起兵东征萨珊帝国。在他与大军途径圣保罗的诞生地、西里西亚首府【大数】(Tarsus,也译作塔尔苏斯,土耳其东南部)时,弗洛里阿努斯与偶像奥勒良一样遇弑身亡,终年65岁,这次东征又无果而终。登上罗马帝位的,是大将普罗布斯(Marcus Aurelius Prob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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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弗洛里阿努斯的铜币。正面是头戴象征太阳神密特拉皇冠的皇帝胸像,反面右侧是全身赤裸,手持狮皮、大棒的大力神赫勒克勒斯,他正在为左侧持矛握剑的弗洛里阿努斯加冕。 =====

      弗洛里阿努斯的未遂东征期间,巴赫兰一世的宫廷可能不在泰西封,而是在太宗新建的胡泽斯坦城市贡德沙普尔,该城的与古都苏萨很近,地处同一地缘单元,背对伊朗高原,面对两河平原,又有卡伦河通往两河下游,进可攻退可守,其国防形势比无险可守的泰西封强得多。弗洛里阿努斯的意外身亡,让巴赫兰一世大大松了一口气。

      无论摩尼是瘐死狱中还是被剥皮实草,摩尼肯定死于276年下半年,摩尼死后不久,巴赫兰一世也驾崩了。由摩尼、巴赫兰一世的死期,笔者猜测只有30 ~ 40岁的巴赫兰,健康状况并不太好,这位意志薄弱的君主,又被弗洛里阿努斯的未遂东征吓得不轻,他感觉自己死期将近,便加快了为子孙拔刺的进度,匆匆害死摩尼。

      276年底,在位3年的巴赫兰一世去世,享年不会超过40岁。我给巴赫兰一世的谥号是【绍帝】,取【疏远继位曰绍】之意。

      太宗去世后,短短4年间,萨珊帝国就更换了2位皇帝,欲知巴赫兰一世的继承者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请看下一章《温馨帝室》。

      • 家园 好文,破处顶

        前文提到“阿曼帝国",让俺跌了眼镜,还有这么一个帝国么?敢请提供更多信息?

        • 家园 引用一段维基吧

          阿曼对东非的统治,其中心在桑给巴尔岛(Zanzibar),坦桑尼亚的国名,就是陆地上的坦噶尼喀(Tanganyika)和桑给巴尔岛,两个词拼合而成。

          Zanzibar是波斯文,由 Zangi 和 bar 组成,前者意为黑人,引申为黑奴, bar 意为海岸。阿巴斯王朝的黑人奴隶起义,就是 Zangi 起义,也叫赞吉起义。两河下游多湖泊、沼泽和盐碱地,黑奴在这里从事排干沼泽和晒盐劳作。

          阿曼对东非的统治(1698-1856),括号中的文字是我加的。1850年代,阿曼人被英国人打败,被赶出东非。

          In the 1690s Saif bin Sultan, the imam of Oman, pressed down the East African coast. A major obstacle was Fort Jesus, housing the garrison of a Portuguese settlement at Mombasa(蒙巴萨,肯尼亚境内). After a two-year siege, it fell to Saif in 1698. Thereafter the Omanis easily ejected the Portuguese from Zanzibar and from all other coastal regions north of Mozambique(莫桑比克). Zanzibar was a valuable property as the main slave market of the east African coast, and became an increasingly important part of the Omani empire, a fact reflected by the decision of the greatest 19th century sultan of Oman, Sa'id ibn Sultan, to make it from 1837 his main place of residence. Sa'id built impressive palaces and gardens in Zanzibar. Rivalry between his two sons was resolved, with the help of forceful British diplomacy, when one of them, Majid, succeeded to Zanzibar and to the many regions claimed by the family on the East African coast. The other, Thuwaini, inherited Muscat(马斯喀特,现在的阿曼首都) and Oman.

          阿曼对瓜达尔/Gwadar的统治,瓜达尔现属巴基斯坦,中国人正在这搞建设,前几年出过事,印度阿三所说的封锁印度的珍珠链,就包括瓜达尔。

          In 1783, Oman's Saiad Sultan, defeated ruler of Muscat, was granted sovereignty over Gwadar. He was to continue this sovereignty via an appointed wali (or "governor"), after regaining control of Muscat and maintained close relations with the Emirs of Sindh(信德,巴基斯坦印度河口一带). The Sultans of Muscat retained sovereignty over Gwadar until the 1950s. In 1955 Makran(马克兰,食鱼者之地,伊朗巴基斯坦交界的沿海地带,我的文中提到过) acceded to Pakistan and was made a district – although Gwadar, at the time, was not included in Makran. In 1958, Gwadar and its surrounding areas were returned by Muscat to Pakistan, and were given the status of Tahsil of Makran district

          鼎盛时期的阿曼帝国,阿曼人主要从事黑奴贸易,不大深入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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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这个大祭司是不是沙普尔父亲阿尔达希尔时期就任命的

        如果是这样,那算是开国重臣,有这么大影响力不奇怪。阿尔达希尔时期把拜火教定为国教,宣称:“国王的宝座是祭坛的支柱,祭坛又是国王宝座的支柱。”沙普尔即位时期拜火教已经形成不小的势力集团了。

        • 家园 前面王子也说过了,第一任法王是坦撒尔

          此人曾按照太祖的要求,整理流散的拜火教经典。并答复了泰百里斯坦国王对太祖很多行为的质疑,坚决维护王中之王的最高权威。

          但坦撒尔的权利比起卡提尔要差了很多,这和他一直处在强势君主之下颇有关系。卡提尔的权力和信心爆棚,也是在太宗崩逝之后。其实,在他的铭文里,我看到的除了炫耀,还有隐藏的愤懑,——王中王也太放肆了,竟然纵容士兵劫掠国教的寺庙!(要是换到中国,肯定要搬出‘太祖遗训’了!)

          关于卡提尔的权势,国内出版的《祆教史》中有一段最搞笑的写法(我很少看到国内的研究型书籍写得这么可笑):“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全文中无一语提及苏鲁支,仅称该教为“崇拜马兹达之教”,而在钵罗婆文经典中,先知苏鲁支之名频频出现。[FLY]也许卡提尔认为自己的地位仅次于各大神,苏鲁支之名不值一提[/FLY]”

          卡提尔阴魂不散,伊朗民族似乎盛产这类教主,上个世纪70-80年代的HMN,看着怎么和他这么象......

          • 家园 嗯,太祖和太宗有彪悍的本钱

            太祖灭安息,削平群雄,太宗更是俘虏罗马皇帝,这样的武功是他们能够傲视宗教势力的本钱,所以他们能够默许宗教势力扩大,问题是他们的接班人没有这样的能力,宗教势力反弹就成为必然了。

        • 家园 应该不是太祖朝就当法王的

          从年龄上可能性不大,太宗从241年起,在位31年,巴赫兰一世273年即位,假定卡提尔当法王时30岁,当天太祖就挂了,巴赫兰一世即位时卡提尔62岁了。巴赫兰二世期间,他又活跃了10年以上,那时就70多了,这个年龄跨度太大了。

          从太祖的遗嘱看,教权与君权基本平等,但卡提尔的观点,显然是君权应该服从于教权。

          关于卡提尔的资料太少,有一本史书说(名字忘了),很久以来各种书面记载中都没提到卡提尔,只是近代考古学家发现了关于他的摩崖石刻,才发现有这个人,然后再往回核对已有的石刻、书面记载,他的形象和事迹才逐渐清晰起来。前面《太宗卷 2.7 沙漠风暴》,沙普尔、戈狄安三世、阿拉伯飞利浦的石刻照片上,也出现了卡提尔。

    • 家园 【原创】第3季 多事之秋 第3章 国祚转移

      萨珊帝国第三代皇帝霍尔米兹德一世在位只有一年多,《塔巴里史》记载的更精确,为1年零10天。他的皇帝生涯中犯的最大错误,莫过于对帕尔米拉帝国的处置。继亚美尼亚灭亡之后,两个超级大国之间再一次没了缓冲国。这样罗马、萨珊两国都必须直面对方的兵锋,对于国力较弱,又十多年没打大仗的萨珊帝国来说,其国防局势显得更为不妙。我们很快就能看到,霍尔米兹德的对外政策,对于萨珊帝国的内政、外交的恶劣而深远的影响。

      按本文的惯例,笔者给他的谥号是【康帝】,按苏洵的《谥法总论》,【丰年好乐曰康,安乐抚民曰康,令民安乐曰康】,他的太平治世比较符合【康】。霍尔米兹德一世的功业不足、在位时间又太短,所以笔者没有给他庙号,他成了本文中第一位没有庙号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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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现代西亚各国,波斯湾西部的小岛国就是巴林 =====

      273年继承霍尔米兹德一世帝位的,不是他的儿孙,而是他的弟弟巴赫兰(Bahram),史称巴赫兰一世(Bahram I)。巴赫兰的原型是Varahran、Vahram、Varanes,是祆教中的专有名词,在巴列维文(Pahlavi)中意为胜利(Victory)。Bahram是该词的阿拉伯文变形,另一个变形是Bahrain,即波斯湾西部的小岛国巴林。不过巴林(Bahrain)是纯阿拉伯语,意为【两个海洋】(two seas),与巴列维文中的胜利是否有暗合,是个有趣的话题,巴林恰好地处伊朗的波斯湾对面,长期受波斯帝国或波斯化国家的政治统治和文化影响,很难相信这两个词的相似是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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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巴赫兰一世的银币 =====

      与每位萨珊皇帝一样,巴赫兰一世也发行了自己的银币。银币正面文字为:【信仰的捍卫者,马兹达的信徒,伊朗与非伊朗的王中王,来自上天的雅利安人的后裔】(Defender of the faith, Mazdayasna, King of Kings of Iran and non-Iran, of celetial Aryan origins)。硕大王冠上有放射光芒状巨大垭齿,象征着太阳神密特拉。王冠侧面有护耳,Oyrmbos (皇冠上面的球状物)为丝绸制成,胡子和头发用丝带扎起,脖子上有宝石项链,斗篷或者上装前方没有扎起,而是敞开露出胸膛。

      背面是他的的专有圣火坛【巴赫兰之火】。坛的左侧是头戴皇冠的巴赫兰,左侧是头戴太阳神密特拉冠的教士。俩人背对火坛,一手持矛,一手握悬挂于腰间的剑柄。

      例行公事的介绍了巴赫兰一世的基本背景后,笔者要讨论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就是作为萨珊建国以来第一位非父死子继的皇帝,巴赫兰一世的这次兄终弟及是不是正常的呢?虽然各种史料都没说霍尔米兹德是否有儿子,不过纵观整个萨珊帝国的历史,几乎没有绝嗣的成年皇帝,因此笔者臆测霍尔米兹德有儿子。在回答巴赫兰一世即位之谜前,不得不先说说萨珊帝国的皇子分封制度和继承制度。

      在古代世界历史上,除了奥斯曼帝国独特的卡农制度,绝大多数君主制国家都对皇子实行分封制。笔者大致将其分为三大类型,一是分国制,即老皇帝将国家大致平分给几个儿子,老皇帝去世就意味着国家分裂,分裂出来的几个国家互不统属,例如罗马帝国提奥多西大帝将帝国分给两个儿子,导致帝国分裂;又如法兰克帝国被查理曼的三个孙子分为三块,赵武灵王也曾打算将赵国分给两个儿子。二是分封制,即老皇帝的一个儿子拥有至少名义的宗主权,其余儿子去地方上的封国做藩王。这种制度是世界上使用最广的制度,中国的两周、两汉、明朝都实行这一制度,大蒙古帝国早期也是这么做的,名义上有一位大汗为共主,宗王们各有自己的兀鲁思。藩王们的头衔、封地世袭,只有没有大的过错,藩王们的头衔和封地世代沿袭不变。最后一种我称之为封王制,皇子们只拥有王爵头衔,并无封地,王爷们是否拥有实权要看皇帝是否授予他们实职,中国的中晚唐、宋、清都是这种制度。两晋、南北朝的封王制度,可算做第2、3种制度的结合。

      君主制国家的继承制度,我归纳为4种。一是明确建储制度,老皇帝在去世前就明确指定继承人,例如中国的嫡长子制度。二是明确不建储制度,老皇帝生前不指定继承人,这在伊斯兰国家尤其多见。在奥斯曼帝国早期,甚至形成了老皇帝死后,谁先赶到首都谁就当皇帝的惯例。三是老皇帝生前暗示谁做继承人,死后由贵族大会确认,最典型的是大蒙古帝国早期的忽里台制度。成吉思汗暗示由窝阔台即位,可成吉思汗死后,幼子托雷以监国身份拖着不交权,直到召开忽里台窝阔台才正式登基。最后一种是秘密建储制度,清朝雍正之后实行,乾隆、嘉庆、道光、咸丰4代都是这么即位的,大概在世界上都独一无二。

      萨珊帝国的相应制度非常有特点,对皇子们实行分封制,除了一位皇子继承皇位之外,其余都封为王/沙,他们都有自己的封地或曰藩国。萨珊皇帝的正式称号有两种,一是早期的【伊朗王中王】,二是太宗沙普尔晚年才启用的【伊朗与非伊朗的王中王】。霍尔米兹德一世、巴赫兰一世都使用后一种称号,但随着帝国的中衰,巴赫兰一世之后的许多皇帝放弃了【非伊朗的王中王】的头衔,恢复为早期的【伊朗王中王】。按萨珊帝国的头衔惯例,帝国每征服一个新地区,都会分封一位皇子去做藩王,例如太宗沙普尔一世征服亚美尼亚后,分封长子霍尔米兹德一世为【亚美尼亚王/亚美尼亚沙】 (Armenshah),征服印度河口一带后,封幼子泥涅师为【塞人王】(Sakashah),太祖、太宗还分封远支皇族去更边远的印度,做贵霜沙(Kushanshah)。至于皇子们是去封地上任还是坐镇京城遥领,这就不一定了,一般来说只要皇子的年龄够大,就会去藩国上任。所以萨珊皇帝的头衔很简单,就是王中王,而不像后世欧洲君主那样,每征服一块新领地,就给自己加一段头衔。如俄国沙皇身兼俄国凯撒、波兰国王、芬兰大公等一大串君主,这种头衔制度本身就是帝国分裂的隐患。这种事在萨珊帝国不会上演,【王中王】头衔简洁明了而且名副其实。

      根据残缺的石刻铭文,太祖朝至少册封了4位藩王,藩国分别在木鹿、呼罗珊、克尔曼和锡斯坦。

      太宗朝册封过两批藩王,第一批有3位,都是太宗的弟弟或稍远支宗亲,从名字和封地来看,其中的一部分可能是太祖朝册封过的,要么被太宗改了封地,要么重申了封号和封地,一个叫阿尔达希尔的御弟做克尔曼王,另一个阿尔达希尔做阿狄亚贝尼王(伊拉克北部),一个远亲Amazasp做格鲁吉亚王。

      第二批是太宗的4个儿子,长子霍尔米兹德一世为亚美尼亚王,次子沙普尔为查拉塞尼王,三子巴赫兰一世为吉兰王,幼子泥涅师为塞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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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太祖、太宗朝藩国形势图。深红色是太祖分封的4藩国,绿色是太宗分封或重申的3藩国,蓝黑色是太宗4个儿子的藩国 =====

      除了边远的贵霜沙只是名义听命于朝廷,实际完全独立外,皇帝对各个藩国的控制力度相当大,其控制方式介乎周天子对诸侯,汉初皇帝对同姓王的控制力度之间。大致可以归纳为3点:

      1 藩王们在藩国有足够的权力,军政财权一把抓,还能铸造钱币,比私自铸钱煮盐的吴王刘濞权力大得多。

      2 王爵世袭,再通过祆教的种姓制度,使得藩王们世代享有高位。

      3 封地不固定,藩王会被朝廷平级调动,这样藩王在封地的势力,就不会因为世袭而日益巩固,导致尾大不掉使得帝国分裂。例如霍尔米兹德一世即位前是亚美尼亚王,他入朝为帝后,亚美尼亚王位空缺,也可能亚美尼亚由霍尔米兹德直辖。巴赫兰一世即位后,他的弟弟、原塞人王泥涅师被调任为亚美尼亚王。

      萨珊帝国的继承制度,从前三代皇帝的继承来看,大致是老皇帝生前就指定了继承人,让继承人先担任副王,与父亲共治,老皇帝死后副王接班,太宗、霍尔米兹德一世都是这么即位的,巴赫兰一世没走这条路。这种指定和任命,绝非皇帝一人就能决定,而是要贵族和博士两大集团或者种姓都表态、同意才行。只不过太宗、霍尔米兹德一世都是皇子中深孚众望的佼佼者,这一过程并不那么明显而已。

      为了便于大家理解,我们不妨穿越一下做个假设。朱元璋打下天下当了皇帝,虽然儿子们还小,老朱仍然册封儿子们当藩王,其中朱棣是燕王。等朱棣16岁在首都南京结了婚,就去北平就藩,兼任北方局书记。干了10年之后,军政文教方面都有可观之处,为了防止他在河北坐大,老朱平级调他去四川,担任西南局书记,四川是古蜀国所在,可以改朱棣的头衔为蜀王,也可以为了避免麻烦让他继续使用燕王头衔,老朱的其余儿子也照此办理。等老朱年事已高,需要册立太子的时候,老朱找来文官代表李善长、武将代表徐达、常遇春,文化界代表曲阜的衍圣公,道教代表龙虎山的张天师,佛教界代表少林寺的方证大师来南京。老朱拿出长孙朱允炆、秦王、晋王、燕王等诸位皇子皇孙的军政绩效,大家畅所欲言,讨论谁最合适继承大统,经过大家公议、老朱认可,认为燕王朱棣最合适,于是老朱下旨召朱棣进京担任副帝兼太子,等老朱死了副帝朱棣顺利接班。

      这种制度的好处在于新皇帝是各方势力都认可的人物,能力肯定不会太差,幼年即位的君主也很少,在权力分配格局中,皇帝的角色至少是贵族、博士两大集团或种姓联席会议主席,不会被臣下架空而导致权力丧失,有权势的贵族受到其他僧俗贵族的牵制,不可能推翻皇帝取而代之,断绝了王莽、杨坚产生的土壤。新皇帝是公议产生的,落选者即使心怀不满,也会因为这是制度造成的,不得不服从,谁敢作乱谁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天下共讨之。因此,纵观萨珊帝国将近40位皇帝,除了亡国前夕的一票短命皇帝,几乎没有无能之辈,连平庸之君都少见,整体素质很高,笔者认为与中国的西汉相当,远超唐朝。另一方面,作为贵族、博士共同推举出的人物,新君的权力受到很大制约,即使有昏暴之辈,也得忍着不能发作。

      缺点在于新君登基依赖贵族、博士的背书,因此几乎每位皇帝即位后,都要补偿贵族、博士们拥戴之功,而向他们做出权力、利益的退让,导致贵族、博士的权利越来越大,到了帝国建立260年,积弊越来越深的时候,居和多一世(卡瓦德一世,484~531)皇帝已经没有足够的权力来实行较为深刻的变革了,居和多想干一番事业,只能借助或者赞助自下而上的马兹达克运动(我想起了红卫兵),进而求助于嚈哒的外力支持,为此帝国陷入更大的动荡。待居和多一世、库萨和一世利用马兹达克运动和嚈哒,沉重打击了旧有的僧俗势力,真正建立起典型的中国式乾纲独断之后,缺少制约的巨大皇权,反而产生了库萨和二世这样的好大喜功、好动乱民的隋炀帝型君主,导致帝国攀上辉煌顶峰后迅速崩溃。

      由萨珊皇帝的产生机制可以看出,萨珊早期和中期皇帝的天然权力十分有限,受到很大制约。《左传》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是宗教文化,戎是军事外交,在萨珊帝国分别对应博士、贵族两大集团和种姓。一位皇帝能获得多大权力,还要看他即位后在祀戎两方面的表现,能从博士、贵族们手中攫取多少权力。

      说道霍尔米兹德一世与巴赫兰一世的兄终弟及,是不是正常的权力交接,首先得看霍尔米兹德一世在祀戎两方面做得如何。

      1 祀。这方面霍尔米兹德做的非常不好,他本人的宗教信仰就很可疑,笔者怀疑他是个基督徒。在宗教政策上,他也没有清算太宗朝重臣摩尼,只是将其赶出泰西封了事。他的暧昧宗教信仰和态度,无疑遭到博士集团的极大反感,必欲除掉他而后快。

      2 戎。如果霍尔米兹德能有其父的赫赫武功,为掌握枪杆子的贵族们带来足够的财富和荣耀,博士们也将无可奈何。从太祖建国起,以七大家族为首的贵族们的权利就很大,帝国的军事核心,就是由贵族们组成的精英重骑兵。太宗组建了万人不死军,一定程度上加强了皇权,可依然未能从根本上撼动贵族们在军政方面的巨大特权。如果我们盘点一下太祖以来的历次战役,除了胜多败少之外,我们可以发现2个规律:一是大规模战事,基本上是7年一次。二是持续时间都不长,一般都在一年内结束。《晋书 宣帝本纪》记载道,司马懿的辽东攻略为【往百日,还百日,攻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一年足矣】,萨珊帝国的历次战争也基本是这样的节奏。这样的战争节奏,既能让贵族们在战争发财,又能让这些好勇斗狠的家伙流血牺牲,削弱他们的人数和势力,却不至于从根本上打击贵族们的根基。

      260年之后,帝国的对外战争基本结束,到霍尔米兹德去世时,已有13年,折合2个七年周期,嗜血好斗又精力过剩的贵族们,必然对霍尔米兹德非常不满,既然没有公战,那就只好在国内私斗了。霍尔米兹德的对外政策非常失败,就帕尔米拉政策来说,上策是大力支持帕尔米拉,与被围于帕尔米拉城的芝诺比娅女皇内外夹击,击破远道而来的奥勒良,进入将帕尔米拉帝国变成自己的附庸。中策是出兵帮助罗马灭亡帕尔米拉,大家一块打落水狗,一块吃女皇的豆腐,还能给罗马帝国卖好。下策是坐视帕尔米拉帝国灭亡,毕竟他们曾经进犯萨珊帝国,令先帝沙普尔蒙羞。霍尔米兹德的做法很令我费解,他先派一点兵马支援坐困愁城的芝诺比娅女皇,得罪了罗马帝国,之后又送一辆御用战车给奥勒良示好,并与后者签订和平友好条约。这样颠三倒四的外交,不仅两头得罪、毫无好处,还招致天下人笑话。事实上奥勒良对萨珊帝国毫不领情,他把霍尔米兹德赠送的战车当成战利品,在凯旋式上展出以炫耀武功,275年奥勒良更是撕毁条约准备讨伐萨珊,要不是奥勒良被自己人干掉,萨珊帝国能否躲过这一劫都很难说。

      综上所述,霍尔米兹德的对外政策、宗教态度,都首鼠两端,非常暧昧,最后搞得谁都讨厌他,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说完霍尔米兹德,我们再看看巴赫兰一世的作为,与他的亡兄有何区别。

      1 祀。巴赫兰显然对祆教十分虔诚,他的王冠是以太阳神密特拉为主题的,说明他至少表面上是一个正统的祆教徒。巴赫兰一生中最著名的作为,莫过于对摩尼和摩尼教的处理。霍尔米兹德在位期间,摩尼被请出泰西封礼送到巴比伦居住。巴赫兰一世即位后,摩尼一度恢复了人身自由,他离开巴比伦顺底格里斯河而下,去了霍尔米兹德新建的城市阿瓦士(Ahwaz),短暂盘桓后,他打算去帝国东北方,也就是摩尼教老巢呼罗珊。显然巴赫兰和朝廷对他的行止十分警惕,禁止他远行,于是摩尼转而继续南下去往两河河口的查拉塞尼地区。

      查拉塞尼本是太宗次子沙普尔的藩国,这位沙普尔是太宗四个儿子中唯一死在太宗前面的,可他留下了若干儿女,所以此时的查拉塞尼应该是巴赫兰某个侄子统治下的藩国,当年摩尼就是被太宗的弟弟卑路斯推荐给太宗而发迹的,摩尼来到查拉塞尼,很可能是故技重施,企图利用皇亲的面子寻求庇护。然而巴赫兰没给侄子面子,将摩尼召回泰西封并软禁起来,接着严厉打击摩尼教,焚烧经卷、迫害教徒,盛极一时的摩尼教被迫转入地下。关于摩尼的死,有两种说法:

      A 瘐死狱中。摩尼去世于276年,此时他60高龄了,即使摩尼不受肉体折磨,眼看自己的宗教事业受到沉重打击并转入地下,以他的年龄和心理上的挫折感,也很难再多活几年。

      B 巴赫兰下令活剥摩尼的人皮,然后将血肉模糊却还活着的摩尼钉死在十字架上,最后把实草的摩尼皮囊悬挂在贡德沙普尔的城门上。这个死刑可以拆解为三个步骤,前两个步骤是剥皮和钉十字架,这个死法与死在亚美尼亚的圣巴托罗买相同,而霍尔米兹德又长期担任亚美尼亚王,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即使圣巴托罗买的事迹属于虚构,且形成更晚,笔者也认为虚构者多少受了摩尼之死的影响。最后一个步骤也不容忽视,有些中文史料说,摩尼被【悬挂在”贡迪萨波尔门”上示众】,字面上好像泰西封有个城门叫【贡迪萨波尔门】,实则这是翻译错误,外文资料的本意是【贡德沙普尔城】(Gundeshapur)的某个城门。前文说过【贡德沙普尔城】是太宗沙普尔在胡泽斯坦地区新建的城市,位于古都苏萨附近,这个城门也因此得名为【摩尼门】。胡泽斯坦与西面的查拉塞尼藩国相邻,而摩尼又曾企图在查拉塞尼寻求庇护,由此可见,同处两河下游的胡泽斯坦和查拉塞尼一定是摩尼教流传较广的地区,巴赫兰如此残忍的处死摩尼并示众,既是震慑这里的摩尼教徒,也是对查拉塞尼王室的严重警告。

      2 戎。巴赫兰一世也是一位太平天子,没有记载他发动外战,或者遭到外敌入侵的史料。反倒是奥勒良的未遂东征,发生在他的治下。军事贵族们对他也不会太满意,可相比于霍尔米兹德一世莫名其妙的外交政策,巴赫兰的不作为反而强得多。

      除了上述两大国务,有2个细节值得注意。多才多艺的太宗沙普尔,可能是闲的蛋疼,他给儿子们设计了圣火坛,其中包括巴赫兰的长兄霍尔米兹德、幼弟泥涅师,偏偏太宗没给巴赫兰设计火坛,所以巴赫兰的母亲的出身可能不高。再从太宗对4个儿子的分封来看,最重要的是霍尔米兹德的亚美尼亚藩国,最富庶的是沙普尔的查拉塞尼藩国,最大的是泥涅师的塞人藩国,最穷最弱的就是巴赫兰一世的吉兰。种种迹象表明,巴赫兰一世是个弱势君主。

      分析了这么多,笔者的结论是,巴赫兰一世的接班,是不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篡位。其根源在于沙普尔晚年的作为,包括他推行摩尼教和对外不作为,这些都惹得博士们和贵族们的不满,可太宗是个强势君主,他功勋卓著,能力超群,还能够有效压制僧俗势力。霍尔米兹德长期担任亚美尼亚王,本就缺乏在泰西封的班底和人气,他对太宗的萧规曹随和对外政策的失误,终于招致反对派的强力反弹,霍尔米兹德在位只有一年,就被推翻或暗害,即使霍尔米兹德是自然死亡,笔者也认为反对派剥夺了他的后代的继承权,转而由他的弟弟巴赫兰一世即位。退一步说,即使霍尔米兹德一世是正常死亡,他也没有儿子,巴赫兰一世对其父、其兄内外政策的严厉清算,也是萨珊历史上的重大转折点。

      既然贵族和博士们开了废立皇帝的恶劣先例,权贵们再无所忌惮。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乱像初现》。

      通宝推:李根,
      • 家园 王子殿下真勤勉,好文一定要顶

        最近跟着您的文章,看了一些相关资料,有些问题讨论一下:

        1 摩尼的死亡之旅。为什么传说摩尼被剥皮实草后(此说未必确实),钉在贡德沙普尔的城门上呢?从我看到的资料上,是因为摩尼的入狱和死亡都是发生在贡德沙普尔,而不是泰西封。白赫兰继位后,摩尼一度想到东方的贵霜(Kushan)地区避难,未被准许;后来,有说法是白赫兰传他,也有说法是他自己要主动去觐见白赫兰,总之他带着一些门徒,从泰西封出发,前往贝拉斐(Bet Laphat,就是贡德沙普尔)的朝廷,途中,他还拜访了高凯(Gaukhai,一说是摩尼的故乡)的摩尼教社团。这是摩尼最后的旅程。

        2 摩尼会干啥? 摩尼到了贡德沙普尔,据科普特文的摩尼教文献,引发了骚动,拜火教徒大为不满;白赫兰应卡提尔之请,传唤摩尼;接见时,白赫兰一手挽着皇后,一手搭着卡提尔,劈头就说:“我们不欢迎你”。摩尼回问:“我做错了什么吗?”.白赫兰说:“我曾发誓决不让你再走进这个国家;”接着又说:(此句是这次审问的题眼,所以请原谅我照抄了这么多原文)“你既不会战斗也不会打猎,你有何用处呢?哦!对了,你也许还可以行医,但你连给人治病也没做!”摩尼就坡下驴,他的回答是:“我从未有害于你,相反的,我总是帮助你和你的家人。从恶魔和女巫手中,我就了无数你的仆人。许多人经我治疗后,身体已经康复。我帮助人们免受疟疾之苦,救活很多垂死的人.....”(你不是说我会行医吗,我就承认我是医生)。然后,他又说:“沙普尔王和霍尔米兹王都对我非常仁慈,支持我的传教活动...."(也许就是这句话把白赫兰惹火了),白赫兰不再和摩尼说话,而是把他下狱。相传摩尼是下狱后26天去世的。在狱中还向随同的门徒讲道和安排教主继承等。

        3 摩尼的反人类罪。据说(据说的也太多了,因为相关资料不多还自相矛盾),摩尼在狱中被法官审判,被问及:“你主张禁止婚姻,以促进世界的毁灭吗?”他的回答是:“是的,我们应当断子绝孙,使世界重见光明" 白赫兰据此定摩尼的罪:“此人号召人民毁灭。我们先要把他毁灭,不要让他的阴谋得逞。”

        从上面的资料来看,摩尼对沙普尔的军事行动帮助不大(至少不广为人知,否则白赫兰不会嫌他没用),达不到姚广孝和刘秉忠的水平。考虑到摩尼教信徒广布,他也许是重要的情报来源,但说他参与谋谟,可能过了。

        再有,在卡提尔自己的刻石铭文中,称摩尼教徒为zandik,意为解释者,也就是拜火教的“修正主义者”(按自己的意思乱解释经文),毫无疑问,各种思想都最讨厌“修正主义者”(或者叫异端)。沙普尔扶植他,很大目的是为了对抗和压制正统的拜火教(你们这帮祭司,乖乖的放弃世俗权利,学学摩尼吃素修行和为王室祈祷就可以了;对了,别娶老婆生孩子,免得干扰修行不得解脱——也免得形成世袭的势力乱政,嘻嘻嘻......黑暗一把)而正统的拜火教势力反弹的结果,就是把摩尼教徒杀的四散奔逃,白赫兰二世(公元276—293在位)时,摩尼教的最高领袖(“法王”?教主?)西斯惨被磔裂,信众纷纷逃往罗马和中亚避难。从此,拜火教思想在萨珊王朝开始大搞宗教迫害了,连带着基督教也跟着倒霉。

        • 家园 先花后答

          关于摩尼晚年的行止,我的资料基本来自一篇论文《Mani's Last Journey》,链接如下

          http://books.google.com.hk/books?id=rdZNEOza3TwC&pg=PA81&lpg=PA81&dq=mani+babylon+hormizd&source=bl&ots=XpTwjvgFFv&sig=qs1zCHqQ2gY_5y4kDXAHqf7bui0&hl=zh-CN&ei=cl7rTKS0Io_-vQP1r_3sAQ&sa=X&oi=book_result&ct=result&resnum=4&ved=0CCUQ6AEwAw#v=onepage&q=mani%20babylon%20hormizd&f=false

          此文中有几个地名如【Pargalia】有争议,我就省去了。该文说摩尼去了一趟泰西封,又离开泰西封去外地,在 Belapat/贡德沙普尔【destined to die】。这说法说得很模糊,没肯定的说摩尼是不是死在贡德沙普尔,也没说摩尼怎么死的。

          如果摩尼是瘐死狱中,那么摩尼关押在狱中的时间一定不短,贡德沙普尔不是首都,又是摩尼教势力较大的地区,巴赫兰把摩尼关押在这,一定不放心。如果摩尼被剥皮实草,贡德沙普尔倒是个合适地点。所以我行文时做了模糊处理,说他去了死前去了泰西封,没明确说摩尼死在哪、怎么死的。

          老兄引用了巴赫兰与摩尼的对话,却没说这段对话的发生地,从上下文看,我看更像是在泰西封。老兄的资料能不能给个链接,我对这段历史很感兴趣。

          巴赫兰不重用摩尼,很容易理解,抛开摩尼的宗教信仰不谈,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历仕三朝难免倚老卖老,摩尼又年近六旬,年事已高,这样的老臣辅佐十岁上下的幼年君主还行,巴赫兰一世约30岁左右,肯定不愿意用他这样老人。

          至于摩尼在太宗朝的宫廷地位,我们已经讨论多次,大家求同存异吧。

          摩尼的教义,让我想起近年流行的俩字【低碳】。

          • 家园 那份资料一会儿我上传到新浪上去

            国内关于摩尼教的中文书其实也不少,较早的有林悟殊的《古代摩尼教》,他译的《古代摩尼教艺术》,还有《摩尼教及其东渐》。相关的有龚方震的《祆教史》,张新樟译的《诺斯替宗教》都有关于摩尼教的记载;但我看到关于摩尼生平的最详细介绍是一篇论文《从摩尼教到明教》,作者王见川。他是台湾人,此书我也是在网上下载的,繁体竖版,现在找不到链接了,我一会儿传到新浪上去。

            中国学者对摩尼教的研究,多集中在东传的摩尼教上,由于缺少相关西方古文献的解读能力,他们对摩尼教的早期介绍,一般都转述西方学者的译文,他对摩尼早期活动的记述,多引自奈丁的《群书类述》,最期的记述则和你引的文献一样——德国学者亨宁的《Mani's Last Journey》.不过在林悟殊译的《古代摩尼教艺术》中,作者克林凯特也提到,摩尼是被关押26天以后死去的。

            按这本书的记述,似乎巴赫兰的朝廷就在贡德沙普尔;这也是我想提问的一点:萨珊朝是否有两都体制(类似元朝)?或是象罗马人那样,虽有固定的首都,但皇帝到处乱跑?其实象中国后期(宋、明)那样皇帝蜗在首都的朝代在世界上是很少的,秦汉的皇帝出巡是很多的,唐朝也是两都制,在前期皇帝经常在长安洛阳两头跑。考虑到巴赫兰上位本身就可能是篡位,是否他不常在首都?

            另外,在我查Belapat是什么地方的时候,看到的关于贡德沙普尔的介绍,也是说那里是摩尼遇难的地方。摩尼应该就是在贡德沙普尔死的,就地示众。

            • 家园 苏萨是安息的夏都,在萨珊未必

              苏萨是第一波斯帝国的四个都城之一,到了安息帝国,苏萨是其中唯一保持都城地位的城市,与泰西封并称两都。到了萨珊帝国,没有足够的资料表明苏萨是都城。沙普尔修建的比沙普尔,肯定是夏都,沙普尔就死在比沙普尔。贡德沙普尔位于苏萨附近,由沙普尔规划,城市和附近的水利设施的建设,由罗马战俘、强制移民施工完成。贡德沙普尔与苏萨属于同一地缘单位,这里地处伊朗高原、两河平原之间,进可攻退可守,比无险可守的泰西封好得多。我曾经把泰西封比作中国南京,是帝国经济中心,苏萨是北京,背对大山面对平原。贡德沙普尔建立之后,很快就取代了苏萨的胡泽斯坦首府地位,我觉得沙普尔在这里建城,其目的就是迁都,相当于明太宗朱棣营建和迁都北京。

              再有,贡德沙普尔作为新兴的移民型城市,祆教和其他旧势力都比较弱,对于意在摆脱各色旧势力,又很强势的沙普尔来说,贡德沙普尔是个好地方。对于巴赫兰之流的弱势君主,反而不合适做首都。

              尽管如此,沙普尔也没有正式迁都到贡德沙普尔。此后的君主不具备他的开拓勇气,更不愿意离开泰西封这个温柔富贵乡,帝国首都就一直在泰西封。巴赫兰一世把宫廷设在贡德沙普尔是可能的,他即位毕竟距离太宗之死,只间隔1年。还有一条史料,东罗史家 Malalas 记载道276年上半年,罗马皇帝Florianus出兵东征萨珊,途中遇弑身亡。摩尼也恰好死在276年,这样就对上茬了,就是罗马皇帝东征的消息传来,巴赫兰一世觉得泰西封无险可守,就逃到贡德沙普尔躲避兵锋。Florianus死后,巴赫兰一世觉得自己来日无多,匆匆把摩尼从泰西封招到贡德沙普尔,摩尼前脚死,后脚巴赫兰一世也挂了。这样Florianus、摩尼、巴赫兰一世都死在276年。

              我的结论是,贡德沙普尔最多只能算陪都,而且持续时间不长。

              萨珊皇帝没有明确的出巡制度,可能是文献太少的缘故。但几乎每位皇帝都经常深入伊朗高原、山地、沙漠、森林打猎,包括沙普尔在沙漠里捡到老婆的轶事。这些行猎留下了很多艺术品,我在网上找到很多,尤其是盘子和石刻,猎物有野驴、鹿、狮子、野猪、豹子等大型动物。野驴巴赫兰五世用打猎的名义,长途奔袭并大破嚈哒人,这说明萨珊皇帝的行猎规模大、持续时间长,能掩盖战争意图,国内人、嚈哒人都被蒙蔽了。这种行猎保留了游牧民族的特色,我感觉很像辽代的捺钵制度。

              辽国尽有大漠,浸包长城之境,因宜为治。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

              • 家园 泰西封的位置很好

                正好位于两河流域的中心区域,在它附近就是有名的巴比伦古城,之后阿拉伯帝国兴建的巴格达很多建筑材料也是从泰西封的废城取来的,泰西封地理位置虽然不险要,但物资运输交流则方便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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