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非常轨迹——记中央红军长征中四渡赤水抢渡金沙江之战》 -- 双石
引子
毛泽东生前曾对诗友陈毅言,四渡赤水,乃平生得意之笔。
毛氏乃世界冠军级的兵家泰斗,平生直接指挥或间接指挥过的战役战斗难以数计,万人以上的战役就有上百之多,且不论数月之间就让百余万大军灰飞烟灭的三大战役,兵出国门转瞬之间就让气势汹汹的“联合国军”狼奔豕突的朝北反攻,就凭那遥控全国战局的战略统帅部本身又作为战役诱饵,牵着对手数十万人马武装大游行,而最终还将其逐一图之的陕北磨菇战,就足以让同时代的军事家们狠狠地嫉妒一把了!那么,这位毕生都处在弱者地位而在强者面前从来都是胜利者的战争艺术大师,为什么会对一次实际人头收支账并不丰盈,且看似“走麦城”般的“奔逃”行动,会如此垂青,而以“平生得意之笔”冠之呢?
很简单,背景不同,环境不同,意义不同。
四渡赤水,作为一次起死回生的战略大机动,以其所在时间,所处环境,所衬背景,在中国革命生死存亡的关头所产生的重大转折作用,以及对于毛泽东本人的杰出政治军事才华在这种背景下被其同志、朋友和对手的再一次确认,使之在群雄会聚的红军领袖群中,再一次脱颖而出,都具有至关重要且不可替代的意义。在举世闻名的两万五千里长征乃至上个世纪波澜壮阔的人民革命战争历史进程中,这是一段穿行于非常时空中的非常轨迹,与后来那些“从胜利走向胜利”的胜利,实难同日而语,相提并论。
一次本属被动败走的战略大迁徙,自四渡赤水之后,才被真正赋予积极主动的内涵。而且,这个长期以来为政治家们称道,为军事家们折服,为艺术家们传唱,为文学家们演绎的“用兵真如神”的故事,并非如许多人所想像或许多作品渲染的那样,是一张设计精密按部就班顺序施工的蓝图,或未卜先知附耳过来私相授受的锦囊,而是一种“因敌变化而制胜”、“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出色表演。惟其如此,才尤显其精彩异常之内涵,从而在战争史上长褒无穷之魅力。
得意之笔,亦神来之笔。在彼时彼刻彼地,尤显其精彩之状,缤纷之色。
因为,彼时彼刻,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所面临的处境,实在是艰险万分,万分艰险。
附
目 录
引子 1
第一章 生死 2
血染湘江,中央红军元气大伤/“赣匪”要出湘西,蒋公洞若观火/西进西进,转兵前的转兵/不当菩萨,毛泽东要“讨论失败原因”/飞行会议,“洋顾问”空前孤立/各有盘算,“老虎仔”要与“小诸葛”赛跑/黎平转兵,周恩来跟洋顾问拍了桌子/求人求已,“王主席”要“团结自救”/还要回头,总书记是个睁眼瞎/首渡失利,生机系于时机/天佑红军,杨得志首传捷报/薜岳进贵阳,朱毛过乌江,毛泽东走通了一根纲丝
第二章 抉择 18
赛跑完成,蒋公还要“适宜调配”/“南拒北守”,甫公要保往自己的“粮仓”/“北渡长江”,仓促出案研判不足/“讨论失败原因”,遵义会议名垂史册/重摆沙盘,体验中革军委抉择艰难/衔尾穷追,甫公要“把战争推到省外去打”/初战受挫,川军与黔军不一样/诱伏不成,“郭莽娃”确非等闲之辈/红军勇猛,干部团是中央红军一枝花/变化计划,新领导临机措置灵活果断
第三章 迂直 35
起句不佳,开篇文字并不行云流水/出言无忌,“打仗,我们打不好,你也不一定能打好”/不想绕路,林彪建议被赋予积极意义/多看一步,“龙主席”向蒋公奉上锦囊/叙城不克,潘将军步步踩在“朱毛”之先/计划多变,林彪毛头小伙脾气冲上脑门/处处被动,新计划还是没赶上变化/重摆棋盘,刘甫公龙主席果然老辣/集中扎西,林军团长又拧脖子/千钧重负,放下不过四两,毛泽东要挥洒如意大手笔
第四章 虚实 51
风水倒转,“朱毛”翻过“利害变换线”/左右为难,何芸樵要先顾“贺肖”/着急上火,“龙主席”想一鸣惊人/悄然远遁,“朱毛”踏上回头路/君命不受,孙司令官自有主张/不贪小利,“朱毛”盯准的是软柿子/紧急刹车,潘文华难收前冲惯性/争先恐后,蒋、龙、潘计较五十步与百步/步步抢先,“朱毛”再渡赤水河/避实就虚,王家烈是个好果子/真心实意,红军要“赤化川滇黔”/演唱相声,将帅俩一个扯北辙一个道南辕/两路夹击,林聂奔向“夜郎国都”
第五章 锋镝 67
烟枪守空城,杨得志轻松得手/延缓攻击,林、聂建议有点玄乎/血色雄关,王家烈比得上蔡廷锴么?/直下遵义,“朱毛”要争分夺秒抢先机/海口夸得有品味,林、聂要和彭、杨赛跑/望眼欲穿,中央军原本是灾星现在是救星/万万火急,“朱毛”要倾全力决战/患得患失,常胜名将有瑕疵/连续作战,“朱毛”盯准了中央军/火光冲天,韩汉英吐豪气也冒傻气/一派狼籍,吴长官在乌江边上哭了鼻子/十分泄气,“龙主席”搞不定孙将军/好戏连台,蒋公和各路诸侯集体跑调
第六章 闪转 85
会编故事,蒋在珍替“朱毛”吆喝/婆婆揽了媳妇的活儿,蒋公要亲自出马/好事黄了,蒋公端走了“朱毛”的菜/“田丰之谜”,是烈士还是叛徒?/退后一步,周浑元又逃过一劫/大迂回大包抄,林聂建议充满魅力/“民主决策”,毛泽东只有一票/又是个“三人团”,毛泽东获得指挥权/蒋公叫停,吴奇伟也免去一灾/寻战不果,彭杨建议“三渡赤水”/把对手们都闪到前面,这是拼刺刀一对多的密诀/玄机莫测,为什么中选者不是吴奇伟?/真杀实砍,鲁班场血肉迸溅/掉头就走,“朱毛”要过赤水河/稀里糊涂,蒋公和麾下诸侯都是一通瞎忙活
第七章 跳跃 103
茅台酒池洗脚,是讹传也是韵事/“匪必西窜”,蒋公上了“高科技”的当/难得共识,“龙主席”和孙司令官一起发牢骚/准备起跳,“朱毛”要再渡赤水寻求机动/打回黔、大,彭德怀提出建议也吐出怨气/滇军难调,“龙主席”还是拗不过孙将军/迷信碉堡,蒋公想锁别人却先锁了自己/不敢乐观,“朱毛”出了小圈子外头却还有个大圈子/权衡利弊,南下是高棋也是险棋/二度起跳,“朱毛”透过“遵仁封锁线”/“匪过乌江”,离得远的比离得近还看得清楚/三跳连环,蒋公又被涮了一把/错过时机,红九军团孤悬乌江北岸/孤军英勇,这也就是共产党的队伍
第八章 腾挪 120
逐次南移,蒋公急调滇军挑大梁/要断经费,“龙主席”向孙将军拉响警笛/回马一枪,罗炳辉得了大便宜/要打伏击,“朱毛”等不来上桌的菜/富有远见,黄毅夫的“小报告”打得有水平/乾坤挪移,“朱毛”突然翻开底牌/猝然遭袭,孙将军差点当了俘虏/放开脚步,“朱毛”两日下三城/西渡北盘,彭、杨建议抢平(彝)盘(县)/走了弓背,“朱毛”盘算有深虑/骄兵必败,罗炳辉猫场陷险境/伍箐遭遇,中央军不想打硬仗/“压迫匪向东北”,“龙主席”情急发梦呓
第九章 巧拙 138
阴错阳差,刘正富被“朱毛”从身前闪到身后/一觉睡过了头,毛泽东遭遇危情却还是一副好心境/走还是打,统帅与爱将意见相左?/拉响警报,“龙主席”超前预测相当准确/另辟溪径,罗炳辉轻松跨过北盘江/底牌在握,毛泽东还想杀个回马枪/又扯后腿,“龙主席”扫了“朱毛”的兴/直趋会、巧,林彪想走“弓弦”路/转变战略,“朱毛”两员大将都说“三十六计走为上”/似拙是巧,主动权还得操在自己手中/意外惊喜,“龙主席”及时送来一份大礼/北渡金沙,“朱毛”终于翻开底牌/虚晃一枪,滇军集体脱离“追剿”序列/老于世故,“龙主席”既打包票也踢皮球
尾声 得失 155
抢船抢船,刘伯承直奔皎平渡/“失去匪踪”,蒋委员长竟要左右逢源/得船4条,“朱毛”头上的阴影散去了一半/苦觅“匪踪”,“匪”之身后却多日不闻枪声/进了会泽,罗炳辉狠狠地发了一笔洋财/进展神速,中央红军大举渡江/风水倒转,现在是“朱毛”要“销毁船只”/瞎蒙乱猜,蒋公“龙主席”都在做梦/“匪已过江”,“龙主席”向蒋公深刻作检讨/弓弦弓背,爱将向统帅发难/会理会议,毛泽东说林彪“还是个娃娃”/领袖群伦,历史属于成功者/从容北上,中央红军另一次重大战略行动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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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湘江,中央红军元气大伤/“赣匪”要出湘西,蒋公洞若观火/西进西进,转兵前的转兵/不当菩萨,毛泽东要“讨论失败原因”/飞行会议,“洋顾问”空前孤立/各有盘算,“老虎仔”要与“小诸葛”赛跑/黎平转兵,周恩来跟洋顾问拍了桌子/求人求已,“王主席”要“团结自救”/还要回头,总书记是个睁眼瞎/首渡失利,生机系于时机/天佑红军,杨得志首传捷报/薛岳进贵阳,朱毛过乌江,毛泽东走通了一根纲丝。
1934年12月中旬,中央红军由湘桂黔边进入黔东南。
此举原本并不在这次后来逐渐展露出非凡意义的远征计划之中,人贫地瘠的贵州原本也不是当时中共中央决策层所垂青的转战地域。就是这次远征,原本也不是一次策划周密准备充分的战略转移,而实在是一种被动仓促的匆忙出行——称之为“逃跑”,实在是不能算作过分,其目的地也是距江西中央革命根据地并不算太遥远的红二、六军团开辟的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战略意图和目的既直接又简单——会合红二、六军团,实施战略反攻,恢复中央苏区。
为达此目的,以博古、周恩来、李德组成的“三人团”,坚定而执着地率领着这支已为打破这次“围剿”而苦战经年的大军,带着中央苏区的坛坛罐罐,昼夜兼程而步履蹒跚,跌跌撞撞且踉踉跄跄,在一个多月艰难的行进中,以损失过半的代价,先后冲破国民党中央军、粤军、湘军、桂军等组成的四道封锁线。尤其是在突破湘江防线时,中革军委不惜以中央红军战力最强的几大主力兵团前推后拥,以无数红色战士血肉之躯筑成的血墙甬道,护卫着庞大而笨重的中央纵队(军委第一、第二野战纵队)缓慢艰难地向既定的目的地前进。湘江一役,惨烈无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9天血战,全军即减员数万,出发时兵员数量居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所辖各区红军主力之冠的八万六千多人的主力兵团,仅余三万七千余人⑴。
中央红军元气大伤。
然而这一切似乎还没有划上句号,血染的湘江并没有使党中央决策核心得以警醒。“三人团”实际决策核心、共产国际顾问李德进入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师的意志仍然不屈不挠。按中革军委当时部署,中央红军突破湘江在西延山区集结休整数日后,即由大埠头(今广西自治区资源县城)出湖南城步县。然而中央红军突破湘江后即将去会合红二、六军团的这个意图实在是过于明白无误,明白得是个穿过二尺半的丘八一眼便能瞅出,更何况中央红军一出苏区,那步子就几乎步步都踩在几个月前任弼时、肖克所率红六军团西征路线的脚印上。所以蒋公也好,手下各路诸侯也好,都对“赣匪”去湘西“会合贺肖匪部”的意图洞若观火。
应该说,中央红军主力突破湘江转进至桂北西延山区,蒋公并不意外而且依然成竹在胸。蒋公能在二十世纪初叶中国大地各路诸侯的角逐中常执牛耳且最终脱颖而出,那至少说明他是一位下棋总比人多看一着的高段位棋手,更何况他初出道时,那些个诸侯哪个不比他腰粗腿壮?早在湘江血战前半个月的1934年11月17日,也就是他任命的“湘粤桂边追剿军总司令”何键要将中央红军主力于“湘水、漓水以东地区聚而歼之”⑵的《第一次追剿计划及命令》颁布几天后,蒋公就对“……该匪一部或残部万一漏网,突窜湘、漓水以西,不能预为歼灭”⑶的局面有了预见——其实是对“小诸葛”白崇禧只想驱“赣匪”出桂境而不为“聚歼”付血本的预见。而且最为不凡的是,蒋公预见之后还有预案,他授意拟就的《湘水以西地区剿匪计划大纲》,就基于他的这个预见,作了“不使该匪能长驱入黔,会合川匪,及蔓延湘西与贺、肖合股之目的,围剿该匪于黎平、锦屏、黔阳以东,黔阳、武冈、宝庆以南,永州、桂林以西,龙胜、洪州以北地区以消灭之”⑷的进一步铺排,从而相当完美地完善了何键那个《第一次追剿计划及命令》。
中央红军主力突破湘江一进入桂北西延山区,蒋公的对案马上就出来了,追堵重点迅速确定在防止中央红军主力出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合上。而由于中央红军的下一步去向与湘、桂两省实力派都有着切身的利害关系,所以两省头面人物何键、白崇禧也分外上心——就是没有蒋公那个铺排,他们肯定也还是要分外上心,也很快作出了与蒋公相似的研判:中央红军主力将经大埠头(今资源县城)经车田出城步,前往湘西与“贺肖匪部”会合。对此,他们心中自然也就生出了各自的一番计较。
12月1日,就在中央红军主力陆续进入西延山区前,何键的“追剿”总部也从衡阳移驻邵阳,同时对各路“追剿”部队进行重新编组,将所属17个师1个支队又1个旅的兵力分为第一兵团、第二兵团和预备兵团⑸,以刘建绪为第一兵团总指挥(刘原任第一路“追剿”军司令官),指挥原第一、第四、第五各部“追剿”军7个师兵力,迅速转移至湘西的武冈、城步、绥宁(今寨布镇)、靖县(今靖州)、会同一带,遮断中央红军北去湘西的道路,并在追击的桂军配合下对中央红军实施合击,其部署为:以1个师尾随红军主力“追剿”,两个师进驻武冈,3个师沿沿梅溪口经新宁至城步“堵截”,1个师则前出洪江预作准备;以薛岳为第二兵团总指挥(薛原任第二路“追剿”军司令官),指挥原第二、第三两路“追剿”军共8个师又1个支队的兵力,向武冈一带集结作为机动。该两兵团计15个师又1个支队,俱按蒋公半月前的那个“剿匪计划大纲”,督修所在地区的保垒线。而白崇禧的桂军也将所部两个军共5个师兵力编作两个“追击队”和一个预备队,作出向中央红军“追击”的恣态。
湘、桂两省实力派对“追剿”中央红军虽然都很上心,但实质内涵却有所不同。白崇禧“追”是真心“剿”却含有假意,以将红军逐出桂境为原则,“剿”若能得便宜不耗本钱也可以“剿”一把,要出血本则坚决不干。何键则不同,贺、肖在湘西的闹腾已经够他伤脑筋了,再与朱、毛会合,那他从此就休想再有好日子过。再说他在蒋公战车上绑得也比川、桂、滇、黔、粤各路诸侯都要结实一些,于公于私,他都跟共产党结下过血仇!甭说前几天刚跟共产党打得头破血流的这场“湘江之战”,就是算起“马日事变”等等历史老账来,他手上所沾共产党人的鲜血也是排名靠前的——比如“朱毛”里面那个“毛”,其妻“骄杨”就死在他的屠刀下。
何键这当口的排兵布阵,为的就是在中央红军去湘西的路上摆下一个从新宁、城步、绥宁(今寨布镇)、靖县并向北沿伸至会同、洪江的弯弧形状且含有深纵深的保垒群,如果中央红军出城步方向去湘西,面对的是新宁——城步、梅溪口——长铺子(今绥宁县城)和武冈以北的花园——瓦屋塘的三道碉堡封锁线,以及薛岳8个师的强大机动兵团。这也说明,无论是“追”还是“剿”,从何键拥有的空间时间和兵力上,以及他个人的利害关系和得失盘算上,他都有足够的本钱也有足够的心劲儿,豁出血本来与刚经历过重挫的“赣匪”们,诚心诚意地作一番计较。
如果中央红军这当口就这么着不管不顾就这么朝这条道上去了,是不是能撞开这罗网姑且不论。就算是撞开了,这队伍是个啥模样啥成色,也实在是不敢有太乐观的估计。数十年后改革开改解放思想之际,就有人把思想放开“解放”了一把,著书立说认定这条道未必就走不通。然而这种以没法兑现的假设为参照的豪言实在是发得太滞后,远不如诸多当事人以刚身临其境的湘江之战为现实比照来得直截了当:从苏区出发时的86859人的中央红军西征大军中,军委第一、第二纵队的人数竟然就有14536人,加上各军团的伕子担子轿子,全军非战斗人员至少在三分之一以上⑹。湘江之役,战斗部队完全成了伕子担子轿子的掩护队,战斗中损失的近半数人员中,又多数是战斗人员。要是就这么着就去撞何键的那张罗网,是个什么结果恐怕是个穿过两天二尺半的丘八都不难想像出来。
时任红五军团第十三师师长的陈伯钧将军回忆,“当时整个部队连新兵、老兵、民伕、担架加在一起,有七、八万人,其中战斗部队加上直属队还不到一半。这样没有办法打仗,结果所有的战斗部队都成了掩护部队。一碰到敌人,也不是想办法积极进攻,只是打掩护,只是跑。跑也应该跑得快,在战术上必须脱离敌人,跑到有利的地方,占领阵地,抵御敌人,但没有做到。战略上也要走得痛快,但也没有做到。那时候,如果平均一天走五十里路,就可以跑到敌人前面了。⑺”
然而当时军委第一、第二野战纵队的日行军速度只有40里甚至二三十里。
当然,中央红军主力进入西延山区这两三天内,如果确实想冲破何键这几道封锁线,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那当口何键正在紧急调整部署,各路“追剿”部队尚在重组和调动中,他所设计的那几道封锁线,要么尚未形成,要么也是刚摆开摊子,如果中央红军具有后来四渡赤水时那种扔了伕子挑子轿子的精气神儿,这也是冲破罗网的一个机会。换一种思路和套路,游龙戏水地把正在踌躇满志的何芸樵玩耍一把,应该也属情理中事。
然而现在的中央红军,缺的就是这般精气神儿,而思路和套路也依然如旧。
所幸,中央红军出色的侦察和情报工作,使中革军委很快就掌握了这个敌情变化的动态。
再所幸,中革军委马上根据变化的敌情对原拟路线作出了初步修正。12月3日,中革军委明智地作出决定,脱离敌人继续西进,放弃从西延地域向湖南城步前进的打算,向西深入越城岭山区⑻。次日又决定,继续向西,进至通道(当时通道县城在今县溪镇)以南及播阳所、长安堡地域⑼。
党史中对某个转折的文学渲染之句“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现如今已经被用滥了,可能不少人也听烦了。然而我们不带偏见客观而言的话,中革军委这当口的这两个决定,其实在相当程度上真还当得起这个渲染之句——尽管这个决定并不彻底也不具根本性,而且总的来说还思路依旧套路依旧。要不然,这一头朝南墙撞将上去,头破血流不说,后面的种种转折,恐怕就连登台亮相的机会都没有了。
更所幸,从不幸中生出的万幸,被人“封存”已久的毛泽东,既偶然又必然地,出场了。
毛泽东是由于某种“偶然”,才得以跟随这支远征队伍的。
在当时的中共中央最高决策层中,被视为“桀骜不驯”且有“富农路线”、“狭隘经验主义”等多顶帽子的毛泽东,原本并不在这次随军远征的名单中,虽然他同时也拥有“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这样的正式头衔。有回忆称,还是因为周恩来在“三人团”中力争,到了这次远征的最后关头,其大名方才被列入随军名单中。
看似偶然其实也具有某种必然。毕竟,“朱毛红军”的声威已经扬名全国甚至海外。就是对毛泽东那套路数并不感冒的共产国际中,其名头仍然很响亮,远大过了诸多马列本本啃得烂熟的“百分之百布尔什维克”。而在莫斯科很受恩宠的王明诸人之所以还能在共产国际那堆高鼻子中天天吹大话,其底气中多少还来自于人家在他们所不屑的山沟沟里划拉出的家业。虽然毛泽东这会儿已经被来自共产国际的钦差们尘封一年多了,但无论是在自己队伍中,还是在对手们眼目中,“朱毛”的旗帜还是面挺鲜艳的旗帜。红军中的不少基层官兵甚至师团一级干部,对中央领导层的种种纠葛不甚了了,很多人还以为“毛主席”仍然是苏区和红军的当家人哩,上得战场跟对手通报名号,开口闭口仍然“老子是朱毛红军”。对手就更不用说了,“朱毛”作为这支队伍的代名词,从井冈山到这会儿,似乎就没有被其它什么替代过。尽管“朱”也好,“毛”也好,都被他们多次宣布过“死讯”,然而一查阅他们的各种文电和布告,“朱毛”二字的出现频率,却是有增无减依然。
大军远行,走州过府,有个响亮名头很要紧。反正“朱”也好,“毛”也好,现在也就是尊菩萨,“朱”虽为中革军委主席、工农红军总司令,但他的所有命令和部署,都只能出自于中央政治局以及军委“三人团”——最终是洋顾问李德——的指示。“毛”呢,更没什么要紧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得了吧,现如今是在打仗,这个国家这个政府连地界儿都没啦,一个有名无实的名号,他戴着就戴着,也就是个“加里宁”嘛。再说走州过府,在老百姓跟前儿把这个万儿亮亮,筹粮啦扩红啦找个带路人什么的,挺管事儿嘛——尤其在他搞过农运打过土豪的那些地面儿上。比如这回过湘江前经过的湘南,老百姓一听这个万儿,穷得叮当响的人恨不得把衣服都脱给你。更有甚者,扁担一扔就要跟你走。“扩红”什么的,都不用宣传队去作鼓动宣传。有些家在当地的红军官兵请假回家呆个十来分钟个把小时,回来身后就是一串要当“朱毛红军”的青壮年农民。
这也叫各尽所能各得其所吧。当时中央决策层最后把毛泽东列入随军名单,恐怕多少就有这种考虑。
然而毛泽东可不是愿意被人当作菩萨的人,他这一辈子的功业,可以一言以蔽之,那就是打菩萨——尽管后来也有事与愿违,自己有意无意地被人塑成了菩萨的时候。中央红军在西征途中特别是在湘江之役中的挫折,使他看到了摆脱自己这个“菩萨”角色的机会。这支队伍可以说是他和诸多战友一手拉扯起来的,从建军原则到战略战术,都倾注着也浸透着他无数的心血。他与这支队伍完全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也与他所抱定要献身的事业休戚相关,他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瞅着这支队伍步向绝境而依然置身事外,坦然地继续由人摆布扮演“菩萨”角色。
事实上,据诸多有关当事人回忆,突破湘江进入西延山区的时候,部队中对中央决策层的不满情绪已经非常普遍。许多红军指战员也开始反思:红军什么时候打过这样的败仗?究竟败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一至四次反”围剿”能取得胜利而第五次反“围剿”就要被迫出走?这次出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哪里才是目的地?有些了解毛泽东当时处境的干部们私下里还有议论:
“毛主席就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早就把毛主席排出军事领导岗位,而那伙人根本就没打过仗。”
“五中全会还不让他参加,他不也是政治局委员吗?这又是哪来的章程?”
“中央政府主席下面设一个人民委员会,把主席架空,用意何在?”⑽
……
当时被李德从红军总参谋长任上贬到红五军团任参谋长的刘伯承也回忆说,当时“部队中明显地滋长了怀疑不满和积极要求改变领导的情绪。这种情绪,随着我军的失利,日益显著,湘江战役,达到了顶点。”⑾
这种情绪在党中央和红军高级决策层中也同样存在,甚至包括一些在思想上对当时“左”倾政治路线还具有很大认同感的领导人。毕竟这是血的现实,现实的问题就要用现实的态度现实的办法去解决,在这里马克思也好列宁也好,都搬不出什么现成条条来解决迫在眉睫的现实生存问题。这种“现实的态度现实的办法”后来在延安整风中提拣总结而概括成了4个字——“实事求是”,而当时的共产党人为在这4个字上达成全党共识却是经历了诸多象湘江之战这般血写失败后的痛定思痛。
在这次西征途中,毛泽东与张闻天和王稼祥走得比较近。
从中央苏区出发西征的前后一段时间里,毛泽东处境不太好——用陈毅的话来说,那是“鬼都不上门”。而毛泽东自己似乎也有意识地不与许多老战友老部下特别是还在军队工作的同志过多接触,也不主动干预当时的军事指挥和部署——当然同时也不妨碍他在他能够参加的有关会议上毫不隐讳地提出建议。部队临行前,林彪聂荣臻去看望他,也是希望在他那里得到一些对此番“转移”前景的点拨,而他却什么也不谈,以致于数十年后聂荣臻元帅回忆起来时,还颇有几分苦涩地称:“主席很守纪律”。
这次进军途中,毛泽东与张闻天、王稼祥同被安排在军委第一野战纵队,毛泽东和王稼祥又因一个有病一个因伤同在休养连坐担架,所以在一起的机会比较多。而相较于博古、凯丰等人,毛泽东与张、王二位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张、王二位虽然都属于对“左”倾政治路线有相当认同的党内领导成员,而且还算得上是实权派人物(张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工农民主政府人民委员会主席;王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革军委副主席兼红军总政治部主任),但本质上都属耿介之士,遇到具体问题都能讲求实际。比如广昌战役时张闻天就与李德、博古争论得很厉害,在对待“福建事变”的问题上也与毛泽东有共同语言,而李德因黎川失守要“处决”肖劲光时,王稼祥就拒绝签字。据张闻天回忆,长征出发前一天,他在与毛泽东一起闲谈时,就已经合盘道出了对第五次反“围剿”以来对中央决策层的不满。毛泽东则建议,开始“转移”时我们俩和王稼祥同志走在一起,多交换一下意见——那时王稼祥因第四次反“围剿”负了重伤,也在休养连躺担架。
于是毛泽东、王稼祥两副担架和张闻天的一匹马常常走在一起,以致于也被人戏称为“三人团”。
这个自然组合的在野“三人团”对中央红军面临的形势深感忧虑,彼此间的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多。而这当中,张王二人谈的多是对红军前途的忧虑和对李德等在朝“三人团”机械指挥的不满,而毛泽东却常常能有针对性地从当前最让人关注的军事指挥角度道出改变当前局面的办法来,这就不能不让人佩服,毛泽东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个在野“三人团”的核心。部队过湘南准备过湘江时,毛泽东曾经在张王二人的支持下向那个在朝的“三人团”提出建议:利用湘南无堡垒且群众基础好的条件,抓住薛岳、周浑元两路”追剿”军尚未合扰的机会,突然杀个回马枪,寻歼其中一部,以改变“转移”以来的被动局面。
然而这个建议却遭到了李德、博古的拒绝。
湘江之战的失利,对军委“三人团”造成了强烈的震撼和“信任危机”,也在相当程度上动摇了李德这个“共产国际军事顾问”这个权威地位。博古痛心疾首而一筹莫展,李德唉声叹气又诿过于人。周恩来忙于具体组织指挥工作——他实际上已经在承担全部指挥责任了,但肯定也在反思“转移”以来的种种决策。
而毛泽东说话的份量,却在无形中得以加重。
有关当事人的一个回忆或可作为这种在无形中形成的“信任危机”的一个佐证:中央红军突破湘江后向西延山区转移途中,李德看见红九军团第二十二师师长周子昆正和妻子曾玉在路边闲谈,突然间就冲过去大发雷霆,一通洋文怒骂搞得周子昆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好容易通过翻译伍修权才闹明白,李德是在说红三十四师全部覆灭在湘江东岸,你这个师长倒消遥自在跟这儿陪女人聊天儿,我看你简直就是个“肖劲光第二”,……
周子昆啼笑皆非:李德刚进中央苏区时,他的确是红三十四师师长,可早在今年2月间他就离任,遗职由彭绍辉接替。彭绍辉干了个把月,又由现在已牺牲在湘江东岸的陈树湘接任。人说李德这高鼻子瞎指挥看来还真不是冤枉他,他连骂人都找不准对象。
好笑又好气的这洋顾问他还没完了,还命令警卫班把周子昆捆起来,送交军事法庭审判。
要搁在中央苏区那会儿,洋顾问脾气发到这种程度,甭管对错,这周子昆怕是早就被捆起来了。从中央苏区出发前刘伯承是红军总参谋长,就因为洋顾问的脾气,还不是一橹就橹到了红五军团去当参谋长了。
这回不一样了,警卫班的小伙子们就是不动手。博古在一旁站着也默不作声。
倒是毛泽东作声了,说交给我来处理吧,这才让李德好歹算是下了台阶⑿。
这算是小事情,在事关红军前途和命运的问题上,毛泽东还作了一个更响亮更有力度的声——
“要讨论失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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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来很赞同毛泽东的意见,而且他也早就有一肚子的意见了。过湘南的时候,他就向“三人团”的另两位建议,对“毛泽东同志的意见予以重视”,然而非但没有得到响应,反而遭到博、李二位“毛泽东他懂什么”的一番嘲弄。
他答应毛泽东,在形势稍微缓和时即召开会议,讨论这个“失败的原因”。
而实际上是由周恩来等作出的不出城步转向西进以及此后几天里一系列“继续西进”的决策,为后来“讨论失败原因”提供了契机。否则,继续向城步前进,完全有可能马上就跟何键打得血肉模糊一地鸡毛,哪里还有坐下来说道这个“失败原因”的空隙哟!“通道转兵”以及后来的“黎平会议”已经作为重大转折性的决策在党史上大放光彩,可要没有这个“转兵”前的“转兵”作铺垫,那可就什么都无从谈起了。
当时还很臃肿笨重的军委第一、第二纵队由西延山区转道西行,必须翻越越城岭中段山脉——也就是许多人都从课本上读到过的那个“老山界”,这是长征中翻越的第一座大山。虽然跟他们后来进入川滇黔尤其是川西北高原后翻越的那些崇山峻岭雪峰比起来,这“大山”尚属小儿科,但在当时的他们来说,的确算得上是蛇盘鸟道天梯难渡。毛泽东在长征中留下的诗词至少有两首与它有关:一是《七律·长征》中的“五岭逶迤腾细浪”,一是《十六字令·山》。
这老山界是如今资源与兴安两县的界山,南北长约21公里,东西宽约6公里,面积为126平方公里。其主峰猫儿山海拔2141.5米,是越城岭的最高峰,也是五岭的最高峰⒀。从这里都“从头越”了,“五岭”自然也就“逶迤腾细浪”了。老山界的山路的确险峻非凡,以致于红军医院院长傅连暲大夫的代步工具——中央红军中唯一一顶货真价实的轿子,也被迫在这里扔掉。傅连暲战战兢兢上马行得几步,却又连人带马跌下河中,幸而河水不深被人捞起,不然就没有后来那位开国军医中将了。
傅连暲这个知识分子,后来也学会走路行军了——基本上就靠这个走完了万里征程。
军委第一、第二野战纵队带着骡马辎重翻过老山界,出现在塘洞和源头时,乡民们都大为惊讶。
红一军团主力及红九军团、红三军团分别掩护军委第一、第二野战纵队右翼和左翼,绕过老山界,向湘西南的通道前进,殿后的红五军团和红八军团随军委第二野战纵队跟进,翻越老山界继续西进。
在翻过老山界进入广西龙胜地区后的12月8日,中革军委获得的准确信息证实了中革军委在几天前的判断,湘军主力继续向新(宁)武(冈)绥(宁)靖(县)洪(江)运动,桂军则恰如中革军委12月4日命令中“……将由大溶江口、龙胜袭击我军左侧的可能”所估计那样,夏威第一追击队两个师从中央红军右后侧尾追,并于12月5日袭击红五军团尚在老山界以西千家寺的军团指挥机关,而廖磊的第二追击队两个师则先于中央红军进驻龙胜县城,此后与左路行进的红三军团部队发生了零星战斗。
这个当口,下一步行动方向的问题自然而然地就提到了议事日程上来了。于是在军委第一野战纵队由广西龙胜县东寨、坳头向桂黔边的龙坪的“西进”途中,中央决策层召开了一个短暂的“飞行会议”。这个会议没有什么正式名份,也就是个“碰头会”。后来人们所说的“通道会议”,估计就是指这个会议,但实际上这个会议是在广西龙胜境内行军途中召开的⒁。
不管这个“飞行会议”是不是史家常言的那个“通道会议”,反正这会的确开得与以往不同。
从中央苏区出发以来,中央政治局在这一路上就基本上没有开过会,所有决策都是由军委“三人团”作出。而这回就不一样了,除了“三人团”成员外,参加者还有红军总司令朱德、以及那个被人戏称的在野“三人团”——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主席毛泽东,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人民委员会主席张闻天和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革军委副主席兼红军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应该还有担任翻译的伍修权)。这可能跟周恩来“应该重视毛泽东同志的意见”的力争有关系。另外,“要讨论失败原因”的呼声已经起来,一筹莫展拿不出办法来的博古这会儿怎么着也得硬着头皮听听别人的办法。
这次会议没有留下什么纪录文字,我们现在知道的内容都来自有关当事人的回忆。当事人之一的李德在其回忆录《中国纪事》中,大致清楚地说明了会议的梗概。
毛泽东又粗暴地拒绝了这个建议,坚持继续向西行军,进入贵州内地。这次他不仅得到了洛甫(引者注:即张闻天)和王稼祥的支持,而且还得到了当时就准备转向“中央三人小组”一边的周恩来的支持。因此毛的建议被通过了。他乘此机会以谈话的方式第一次表达了他的想法,即应放弃在长江以南同二军团一起建立苏区的意图,向四川进军,去和四军团(引者注:应为四方面军)会师。至于怎样实现这一点,他却闭口不谈。四军团目前在什么地方,我们知道得并不确切,因为和它长期没有联系了;此外同二军团的无线电联系也在行军时中断了。
我很费劲地听了这个谈话,好像过早的走开了。……当我看到了所发布的命令时,我才知道了最后决定的全部内容。我请周恩来给我讲一讲详细情况,他显得很激动,虽然他往常总是很镇定自若的。他说,中央红军需要休整,很可能在贵州进行,因为那里的敌人比较薄弱。博古认为,从贵州出发可以一直向北,到那里才真正有可能遇到很小的抵抗。⒂
从这里可以看出,毛泽东“继续西进入黔”的意见被接受了,这可能是近一年多来的第一次——离开中央苏区后,他可能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类决策重大问题的会议。而且他的意见几乎是被全体一致接受的:周恩来、朱德、张闻天、王稼祥,都是毛泽东意见的拥护者。
就连博古这次也没有完全站在李德一边,而是有保留地同意了“西进入黔”的决定。
有保留的部分是毛泽东“以谈话方式”表述的根本性战略方向转变的意见:放弃兵进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改取由黔入川与红四方面军会合的方针。博古虽然同意入黔,但并不打算改变去湘西与红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而是要在西进入黔后“一直向北”去湘西。估计当时在这个行色匆匆的碰头会上,毛泽东“以谈话方式”表述的根本性战略方向转变的意见,尚来不及展开讨论,所以才有李德对毛泽东就“怎样实现这一点闭口不谈”酸涩之句。
李德可能是唯一一个执着地要就地转向湘西的与会者。
平心而论,他的意见从战术角度来说并非一无是处,也不乏智慧的闪光。但得以兑现的大前提:是你一定不能让对手了解你的真正意图。闪转腾挪这种功夫,毛泽东在此前此后就常玩儿,玩儿得是得心应手。问题在于,毛氏玩儿的时候,常常出人意料,对手对其真正意图的研判一般来说都有相当一段时间差。而现在蒋公也好,湘桂诸侯也好,都对中央红军出湘西的意图洞若观火,中央红军的每日进展位置他们也研判估计得大致准确,手中的本钱又很雄厚。反过来对中央红军来说,湘桂黔边这地面又太狭窄,打个转身都困难,又处在何键那近乎于直角的弯弧形阵线的顶点上。你要停下来不走等人家过去?人家那弧线的两翼一伸就可以划一个反弧来兜你!那会儿薛岳的机动兵团就集结在绥(宁)靖(县)一线,堵也好截也好追也好,主动权可是在人家手哩!你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人家从四面八方扑上来捏死你?你要掉头?对不起,后边儿有白崇禧这个“小诸葛”哩,这个送上门来的便宜人家可是不捡白不捡哟!……
所以说,洋顾问这个执拗的主意,就算是不乏“智慧闪光”聪明主意,那也是没有脱离“小聪明”范畴的馊主意。看似聪明实则糊涂,最后的结果恐怕大致也逃不出“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古老套话的包围。
毛泽东也不是个轻易就肯放弃自己想法的人,此后在“继续西进入黔”的行军途中,他又动用他那雄辩的口才,不断“以谈话的方式”,把改变战略方向的意图,于面红耳赤争争吵吵间,绵绵地输入到中央决策层各位实权派人物的脑袋里,直到在1934年12月18日在贵州黎平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把这个个人意见,变成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关于战略方针之决定》。
中央红军后来进入黔东南并向黔北长驱直入的顺利进展当然证明了毛泽东是出了个好主意,但平心而论,这个主意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没有其他好主意以后的好主意。至于能不能兑现,至少还有一半以上的主动权握在对手手中。如果蒋公及麾下诸侯都能一心一意同心同德,蒋公的军令政令都能够畅行无阻,蒋公自己又没那么多总想借“剿共”之机划拉人家家业的小算计,“朱毛红军”入黔后的处境大概也不会比过湘江那会儿好多少。红军入黔之初或向黔北进军之时,何健那个弧状阵线靠北那一翼往西一伸,后面桂军和平行追击的湘军在南边一抄,红军进也好退也好恐怕都有问题。而那时为防红军入黔后转道北进入湘西,薛岳那个有8个满员师的机动兵团已进至黔阳,要是主动一点扑上来在乌江一线展开,或抢在前面兜头栏住,或在红军抢渡乌江前后来个渡前击,半渡击,渡后击,如此这般,湘江那一幕会不会在乌江重演一回,也未可知。
鬼使神差,蒋公及麾下诸侯,简直就是上赶着,把这个主动权和生存机会送给了“朱毛红军”。
共产党首脑们在西延山区面红耳赤地争吵那几天,蒋先生也在与各路诸侯礼貌周全地扯皮。
这皮是白崇禧这个有了新盘算的“小诸葛”首先扯起来的。
湘江之役中,“小诸葛”表现很不积极。11月22日中央红军由湘南向湘江直进时,他却不想跟人家拼血本,呼拉一家伙把队伍撤到恭城,致使全州至兴安60公里的渡口给亮出来达3天之久,明目张胆地给何键上了一回眼药。幸而中央红军军委第一、第二纵队那个臃肿笨重的辎重摊子一步一步挪得实在太慢,也幸而何键为了确保自身利益紧急调整部署,立即令所部4个师南下全州填补空白,这才算是部分实现了蒋公的意图。而湘江打得血肉模糊那几天,看到有便宜可占,“小诸葛”又精神抖擞披挂上阵去打扫战场了,先是在灌阳、新圩抄袭红军后卫,继则在兴安截击红军阻隔在江东的残部。血没多流,便宜占了不少。便宜占完了嘴上还不让人,又给向蒋公发了牢骚的何键来了一个“辩难”,打了一场电报官司(1)。
然而一看到红军转头向西有入黔动向,“小诸葛”却突然表现积极起来。12月11日,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联名,慷慨激昂地向蒋公发出“请缨电”,要“提调两省劲旅”,“入黔追剿”,还请蒋公“颁布明令,用专责成”(2)。
粤桂诸侯在这个当口这般积极,当然不是甘为蒋公“剿共”马前卒豁血本去与“朱毛”拼命。那是看到了薛岳集结于武(冈)洪(江),何键又置重兵于城(步)绥(宁)靖(县),而黔东南却空着一大片区域。这几位心中肯定会有如是推理:看来蒋公是图黔有意,何健却自顾不暇,我等挺身而出也掺和着去染指一把,应该也是合情合情的算计吧?
蒋公何等人物,他看到这封电报,肯定会生出“真有这个积极性,早干什么去啦?”之类的愤青级愤懑来。你“岭南王”陈济棠要有这个积极性,“朱毛”一出苏区,你就扭上去打呀!死缠烂打不敢,敲敲边角也行呀!结果呢,人家出门儿,你朝天放枪礼送,你可别以为你和“朱毛”的那些勾搭真就能瞒住我蒋某人!还有那个“小诸葛”白崇禧,提起就来气,前几天你呼拉一下把湘江渡口空出来,想干嘛呀?这才几天?你就悔过自新重新为人啦?别以为尔等那些个小九九我蒋某人不明白,尔等不就是瞅着粤桂黔三省往来过境的鸦片买卖么?那是尔等的财神爷嘛!尔等真正的用意不在“追剿”而在“颁布明令,用专责成”,尔等的算盘是想借我蒋某人给个冠冕堂皇的名义去划拉王家烈的家财!尔等怕的是我蒋某人去抢了尔等的先,断了尔等的财路也从此看住了尔等的家业!……
娘希匹,蒋某人这回偏就要去抢尔等的先!
蒋公在交易所混过,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小诸葛”那点小聪明根本就瞒不过他那双贼亮贼亮的慧眼。次日,他一边和和气气地对各路诸侯“重申会剿计划大纲”,同意桂军在“巩固原防外”,派出一部进至榕江“协剿”(3),一边却抬出“国民政府西南政务委员会”这块小门匾,在对粤桂诸公施了一番“具见赤诚卫国,殊堪嘉许”的浓情粉黛后,板着公事公办的面孔来了个“惟越省剿共,事项统筹,应与中央军事当局,及协同各路友军,通盘计划,以期一致”(4),压根儿就没有搭理那个劳什子“颁布明令,用专责成”。
粤桂诸侯这番“请缨”,反而更加刺激了他把王家烈那片天下划入自己囊中的既定盘算。
心领神会的薛岳当然也就把“先于桂军进贵阳”搁在了心上。
蒋公与各路诸侯勾心斗角扯皮扯出的直接后果是——
薛岳进贵阳,“朱毛”过乌江。蒋公口袋里多出了几块银元,“朱毛”队伍却多出了一线生机。
其实蒋公要是智慧大一点多一点,不妨就先认一把“小诸葛”们的这个账。把各自的最终目的先搁一搁放一放,就眼前的共同利害关系彼此就“剿共”抱成团儿——哪怕是暂时的,为给自己个儿抢得银元口袋,掠他“小诸葛”入黔后也会多少卖些死力跟“朱毛”死缠烂打一番。而薛岳的队伍也甭先忙乎着去抢贵阳了,就赶紧沿湘黔大道西进入黔,在乌江沿岸蹲下来,作壁上观也好,搭把手也好,反正就跟那儿蹲着,最后再与何键和白崇禧一起压缩这个大包围,那时候的“朱毛红军”,恐怕就几无“窜逃”之路了。
可惜蒋公就是蒋公,没人能置换他的脑袋,用句共产党理论的老套话说,这是“剥削阶级统治者的本性”使然。据说粟裕将军后来对他有个很辛辣的评价:“蒋介石这人很小气,芝麻西瓜都想要,你要他一颗芝麻,他半颗都不给你,可如果你拿走了他的西瓜呢,他就连芝麻都顾不上了。”
的确如此,蒋公这点小算计,助他盘下了这一统江山,又助他把这一统江山拱手送了人,还得了一个雅号“运输大队长”。这恐怕跟他那点儿生就的小家子气,不无关系。
此后20多天的黔东南战局呈现的是这样一种奇观:由湘桂黔边入黔的中央红军与由湘西入黔的中央军差不多同时由两个方向以小于90度的夹角向黔东南地区向心并进,行程相近行进轨迹却彼此错开而基本上没有交叉碰撞,只有红军北进后卫与中央军西下前锋有过些许“擦挂”。而既或是这些枝枝蔓蔓的些许“擦挂”,中央军也多取避战态度,或止步自保,或闷头赶路,而任由孤弱的黔军被红军打得落花流水——还乘人之危去抄人家的老巢。比如12月30日中央红军突破乌江前夜,薛岳兵团的吴奇伟部就已进占施秉,周浑元部前锋也由三穗进至施洞口,两部距中央红军左、中、右3个渡江纵队的后卫都只有半天到一天的行程。而该两部既不奋起尾追也不迂回抄袭,揪住中央红军主力等待薛岳主力上来逼迫红军进行背水决战,却依然不屈不挠地闷头往贵阳直进(5)。与红军后卫稍有接触,队伍听到枪声,马上就以团为单位各自抱团占领阵地,摆出的是一付只求自保的而不是寻机决战的架势(6)。
也难怪,据时任薛部上校参谋的李以劻将军回忆,湘江之战前后薛部在湘桂黔边已经奔波月余,队伍“疲惫万分,衣履不全,官兵情绪很坏。他们认为战场未被打死,却在路上拖死;惟在薛岳督催之下,有无可奈何之感”(7)。而桂军廖磊部主力踩着中央红军的脚后跟入黔后也不再“衔尾穷追”,却摆出一副听从蒋公12日那个“重申”电的派头,一个急转弯径直奔榕(江)都(匀)而去,也不管那边厢这当口其实根本就无共可剿,兵锋的指向显然还是贵阳。这当然又狠狠刺激了薛岳的占有欲,更是铁了心要和“小诸葛”赛一把跑,激励所部官长们的口号竟然是:“不管匪窜方向如何,本军总以入贵阳为目的。”甚至还写成标语沿途张贴,以督促陆续继进的各部人马(8)。
丘八们当然更是如此,进贵阳充大爷享福,去“剿共”当孙子遭罪,你说他们会选择哪个?
其实这当口中央红军同样被拖得很苦,应该说比他们还苦得多。
然而这两支队伍的成色儿就是这般地不一样,这也是没法置换的。
1934年12月17日,中央红军军委纵队(9)进入贵州黎平县城。这里地处湘桂黔交界处,交通不便,敌情顾虑相对较小。于是在周恩来的筹措张罗下,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在二郎坡红军总司令部驻地召开。
在此前几天里,由于连日来毛泽东和张闻天、王稼祥等人“以谈话方式”所做的大量工作,许多政治局成员都已开始接受毛泽东那个改变战略方向的意见,所以在中央纵队进驻黎平的当日,中革军委在给各部的指示中,已改变日前准备突破清水江的命令(10),而改取“不渡清水江改由清水江南西进”的行动方针(11)。
在这个指示发出前一天的12月16日18时,红一军团军团长林彪、政治委员聂荣臻也致电中革军委主席、红军总司令朱德,建议根据目前黔敌“极不团结,缺乏战斗力”的情况,“我主力略事休息整顿后,重新布置经施秉以南向镇南关、绥口阳(12)、綦江、纳溪、毕节,而以桐梓、遵义、仁怀为中心之地域前进。”(13)
这简直就是毛泽东改变战略方向意见的一个具体表述。
不知这是不是毛泽东“谈话方式”工作的结果,不过这段时间红一军军团部没有和军委纵队走在一起,似乎没有为“谈话”提供机会。然而这种来自一线部队指挥员富有战略灼见的建议,应该给毛泽东及其主张的拥护者在黎平会议上把定主见增加了不少底气。因为黎平会议开得并不平静,博古仍然坚持由转向黔东北入湘西的意见,双方争论得相当激烈。争到最后,大多数人还是赞成毛泽东的意见,并根据他的发言形成了《中央政治局关于战略方针之决定》(亦称《中央政治局关于在川黔边建立新根据地的决议》),明确指出:“鉴于目前所形成之情况,政治局认为过去在湘西创立新的苏维埃根据地的决定在目前已经是不可能的,并且是不适宜的。”“政治局认为新的根据地区应该是川黔边区地区,在最初应以遵义为中心之地区,在不利的条件下应该转移至遵义西北地区。”(14)
会后周恩来把决议的译文送给李德看。李德又发了一通洋脾气,两人操着洋文吵了一把洋架,吵到后来连素来温尔文雅的周恩来都拍了桌子,拍得桌上的马灯都跳起来又熄灭了。而博古这时倒显得很可爱,虽然自己意见被否决了,但还是服从了会议决定,让周恩来不要理睬李德。
决定作出了,但争论却没有结束。后来周恩来也回忆道:“从黎平往西北,经过黄平,然后渡乌江到达遵义,沿途争论更烈,在争论的中间,毛主席又说服了中央许多同志,……”(15)的确,这个不断的争论曾经在猴场、遵义的政治局会议上两次被展开,最终还是因为黎平会议所确定的方针在向黔北进军过程中被演绎得十分漂亮,反而使从“封存”到出场的毛泽东更进一步地被推到了前台。
突破乌江成为向黔北进军被漂亮演绎过程中最为精彩的章节。
横空出世,好双石,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
鱼鳖9鱼鳖8.。。。
而今只望尊坑:不要这深,不愿这苦等。
在黎平会议前几天,中央红军主力虽然在作短暂集结休整和缩编(合并两个军委纵队,并撤销红八军团建制,所部并入红五军团),但先头部队却在继续前进,并按中革军委16日前的部署,准备渡过清水江北进,影影绰绰似乎仍有去湘西的动向。究其原因,恐怕就是中央领导层虽就“入黔”达成共识,但在入黔后的战略方向上仍有分歧。
12月14日,红一军团先头部队在占领黎平后继续向清水江、乌下江交汇处的河口前进。15日,从湖南平茶一入黔便转向北进的红九军团攻占黎平东北的老锦屏(1914年前的锦屏县城,今铜鼓乡)。16日,红一军团先头部队占领乌下江西岸的瑶光,击溃黔军两个团并继续沿清水江南岸追歼敌。17日,又经南嘉进入剑河县境。
18日,红九军团从老锦屏赶赴河口与红一军团主力会合。
也就是在这一天,入黔后的战略方向终于经黎平会议得以确定。
林、聂根据侦悉情况于16日给中革军委建议中那个“黔敌为极不团结、缺乏战斗力之诸小集团”也的的确确是个相当准确的信息。黔军首领王家烈虽然位居“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五军中将军长兼贵州省政府主席”,手中有5个师30余团人马,但实际能划拉得动的只有何知重、柏辉章的两个师16个团。而犹国才一师盘据盘江八属、侯之担一师割剧赤(水)习(水)仁(怀)绥(阳),蒋在珍一师坐拥正安、沿河,彼此各不买账且俱不守王之节制,王、犹二人交恶犹甚。而不管是王家烈侯之担,还是犹国才蒋在珍,都很招黔东南这地面儿上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的汉苗百姓们的痛恨。一听说红军要打王家军侯家兵,带路、参军什么的,人人都很踊跃。
1934年10月间,中央红军刚离开中央苏区而红六军团刚经黔东南进入湘西时,蒋公即密电王家烈,称“朱毛”有沿“肖克旧径”入黔动向,请王主席“择要堵击”,云云(16)。王家烈接得此电很头痛也很害怕,既怕“朱毛”也怕蒋公。“朱毛”来要革自己的命,蒋公要来掏自己的窝。这两路神仙“王主席”在心中都翻来覆去掂量过:一个都惹不起。“朱毛”有数万惯战之师,“王主席”手下那些人手两杆枪的角色肯定不是对手。蒋公呢,早就对“王主席”不怀好意了,“王主席”主持黔省军政,手下侯之担犹国才蒋在珍却各行其事,弄得财政统不起来军令政令也行不下去。穷得混不下去了的“王主席”只得通过粤桂两地往外贩点鸦片,这才勉强维持住了局面。为了“大家发财”的共同利益,年前“王主席”曾与陈济棠、李宗仁私下里订过的“三省互助联盟”,内容就是怎么着不让蒋公来染指这个“大家发财”。殊不料陈济棠手下的余汉谋却向蒋公打了小报告,“王主席”自然也就上了蒋公的另类名单。
你说就蒋公那点小心眼儿,他还不把“王主席”给恨个贼死?
这回借着“剿共”把中央军开将进来,题外之义连毛孩子都瞅得明白:“假途灭虢”。
掂量来掂量去,这又要防红军又要防中央军的两难把“王主席”心中折腾得七上八下。他先是腼着脸皮跟“三省互助联盟”的两位盟友打商量:这事儿与各位利害攸关,能否鼎力一助?而这两位答应得既痛快也有分寸,“小诸葛”白崇禧称:届时即派廖磊两师进至榕(江)都(匀),以扎兄台阵脚;“岭南王”陈济棠说:事至当遣张达一军前出浔(州)柳(州),可壮我公声威。
而两位俱称,若再往前则本省后方空虚,有不保之虞,怕就爱莫能助了。
看来包括自己在内,要跟蒋公公开翻脸谁也没这个胆儿,如此可就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了。
于是乎王家烈又把“省主席”架子放下,笑盈盈地把侯之担、犹国才、柏辉章、何知重等黔军各路诸侯请到贵阳好言好语晓以利害:“朱毛”来了蒋公也要来大家怕是都没好日子过了,我等还得同心协力团结自救。我等这点兵马肯定是灭不了“朱毛”,只好想办法堵住他们,希望他们还是沿“肖克路线”往何键那边儿去,早早把他们打发走也好让蒋公没了进来的由头……。
利害一致他们彼此讨价还价一番还是达成了共识:服从蒋公命令,投入21个团对“朱毛”协力防堵,划定防区各负其责:侯之担部在乌江以北防守,犹国才部负责乌江以南,犹为左翼总指挥,负责平越、瓮安一线,而“王主席”本人则亲任右翼总指挥,以便与入黔桂军互为呼应作临机之变;同时紧急调集黔南、黔东南各路民团前往黎(平)锦(屏)剑(河)台(拱)“防堵”。
没过几天中央红军由湘桂黔边入黔果然就有沿“肖克路线”去湘西的动向。黔军各路诸侯先是心存侥幸还算努力地抗拒了一把,原以为这“赣匪”乃湘江新败之师,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大概也不堪一击,孰不料这“赣匪”也是“悍匪”,一接战驳火才知道人家那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也不是推的。从黎平失陷到剑河弃守,满打满算也没超过5天。而此时湘西的贺、肖也在湘西陬市、河洑一带取进攻恣态,摆出要南渡沅江进取益(阳)安(化)威逼长沙之势,以致何键不得不得从湘黔边紧急抽调3个师兵力向沅陵北调以应对招呼,那个面对“朱毛”的弧状阵线上本可以伸出来一兜的一翼也不得不仅作“防堵”之状,用于“追剿”的兵力当然也就大大打了折扣。
如此一来,这“悍匪”在黔东南更是无所顾忌,柿子捡软的捏,锋芒所向,竟如入无人之境。
12月19日,已确定战略方向的中央红军主力开始由黎平及附近地域向乌江南岸前进,而此时刚进至洪(江)黔(阳)芷(江)一带的薛岳部尚在观望中——虽然18日蒋公就已有电令,要他“克日由晃县、玉屏直趋镇远截击,以期一举聚歼”(17)。这薛岳人称“老虎仔”,在国军中属善战之辈,他原有的基本判断是“朱毛”将沿“肖克旧径”进湘西,而今暂作壁上观可能的意思有两个:一是候着“朱毛”沿“肖克旧径”来撞湘西大门,如此自己可以以逸待劳迎头痛击,二来也想瞅瞅这“朱毛”是否有向黔北或黔西北进击的动向。按薛岳彼时已得蒋公机宜的心理状态,他所祈盼的大概是后者,如此自己既可以不跟“朱毛”主力接触,又可以“追剿”名义冠冕堂皇直奔贵阳。
其实若从蒋公“剿共”的最高宗旨出发,薛部这时沿乌江南岸迅速向黔东南出击才是蒋公在文电和布告上一笔勾销“朱毛”的最佳时机:这当口中央红军主力为隐蔽自己出黔北的真正意图,已令先头部队放慢速度保持正常行军,以表现自己战略方向尚在徘徊不定中的假象。此刻薛伯陵若要扮演一把“老虎仔”,在时机上很合适且有充分余地。
然而此公在中央红军主力开始行动的次日作出的部署却是:3天后(22日)由洪(江)黔(阳)芷(江)向黔境内镇远、三穗、青溪推进。
虽然有错失良机之嫌,但他走的是湘黔大道,要想跟“朱毛”认真计较,也还是来得及的。
可惜此公这时一脑门子的官司还是“先于桂军进贵阳”。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从江西一路“追剿”而来,部队因逃亡、疾病、落伍而减员甚众,出发时120多人的连队,现在多则七八十人少则四五十人,队伍实在打不起精神头来。3天后薛部按时启动行程,累死累活在12月底才擦着红军右后卫一个边儿,而沿途看见的红军标语更让官兵们大受刺激:“有劳远送了!”“活捉王家烈,拖死中央军。”一时间,“丢拉妈嗨,追,追,追死自己为止”,“拾马屎拾烂草鞋拾到乌江”之类的愤懑之言充斥整个军旅(18)。
就这般模样,要让他们效法薛长官扮演“老虎仔”,是不是有些勉为其难?
而中央红军主力向乌江南岸进军却相当顺利。20日,右路红一军团夺取剑河。21日,左路红三军团占领台拱(今台江)。22日,红一军团攻占交通要道施洞口,各部按军委指示故意在此地域徘徊两日后又分头向黄(平)施(秉)镇(远)前进。25日,红一军团第十五师在红九军团配合下攻占镇远,红一师亦攻占施秉。27日,红三军团拿下湘黔大道要冲黄平。尔后,各路人马集结于施秉、黄平,短暂整顿队势后又分头向瓮安、余庆进击,扑向乌江南岸。
沿途黔军和民团虽有顽抗,但终是不堪重击。
这个时候,中央红军突破乌江进军黔北的意图已趋明朗,右翼后卫红九军团26日在镇远城也与吴奇伟部第九十师欧震部“游击队”有了“擦挂”。虽然蒋公24日又有电令“速向镇远截击”(19),但此时薛部主力仍无奋勉之状。而王家烈看到红军有过乌江的意图心中又七上八下起来,寻思这红军中央军都没挡住我当然也挡不住,我也犯不着跟他们拼命。乌江北岸是侯之担的责任区乌江又是天险,打好打坏都是他的事情,而这步步进逼的中央军却是近在咫尺的麻烦。如此胡思乱想一番他便令犹国才向西收缩至平越(今福泉)、牛场以屏障贵阳,把防红军变成了防中央军。
要说这王家烈也的确不是将相之才,蒋公后来把他挪了地方那也合情合理。你也不想想,你那人手两杆枪的队伍挡不了红军可也挡不了中央军呀?“朱毛”过了乌江就进黔北,那可是你的老家哟,你都不勉力护卫,那蒋公来凭什么就不该来替你看护一把?你与其收缩队伍去屏障那个你压根儿就屏障不了的中央军,还不如跟侯之担一心一意在乌江两岸与“朱毛”纠缠一把,这最低限度还可拖延时日让薛伯陵躲不开避不掉不得不掺和进来打一打。那时候大家都头破血流了,蒋公他就再怎么小心眼儿,要对你下手他不还得左顾右盼多少顾惜点脸面儿么?……
几个月后中央红军离黔入滇过了金沙江,王家烈将军即被蒋公摘去顶戴捋去兵符,尔后便一直呆在“参议”、“参事”之类的闲差上,直至抗战结束退出现役回乡赋闲。王将军再度出山之时,已是“赤旗飞舞的世界”,神州大地也“换了人间”。王将军再度做官,也做的是共产党治下的官了:建国后,王家烈将军历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贵州省委员会副主席”,安度余生后,于1966年在贵阳去世。
而当年王将军极不情愿闪开的这条路,对中央红军来说,实在是太关键太重要也太绝妙了!
——这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12月27日,中央红军左右两路部队继续向乌江南岸前进。右路红一军团主力与从镇远而来的红九军团汇合后,分两路向余庆前进。30日,前卫红一师攻占余庆,而中革军委直接指挥的红二师则由刚恢复红军总参谋长职务的刘伯承率领,也于当日占领猴场(今草塘)。
同日,左路红三军团也经黄平、旧州,攻占了瓮安城。
至此,中央红军控制了乌江南岸之黄平、瓮安、余庆地域,摆开了抢渡乌江的阵势。
30日,中革军委给各部下达了31日行动部署:红一、红九军团集结于现地域,红一师继续侦察袁家河渡河点,并向石阡、回龙场方向警戒;刘伯承总参谋长直接指挥红二师进至木老坪及其东北地域并侦察江界河渡河点;红三军团主力分两路由旧州向瓫安方向前进,右路经松洞至垛丁关,左路由上塘到兰家关,向平越(今福泉)、炉山方向的黔军警戒;各部后卫则破坏道路,迟滞追敌行动;侦察渡口的红一师、红二师亦秘密收集架桥器材(20)。
这两天里,中央军薛岳部也加快了速度。30日,推进至施秉、施洞口一线,并继续向黄平推进。
你说要命不要命,就在这喘口气儿都闲耽误功夫的当口,中央决策层纷争又起。
1935年1月1日在猴场(今草塘)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博古等人又把那个转道去湘西会合红二、六军团的计划抬了出来。按说博古也是位有贡献的前辈老革命家且已作古多年,于情于理身为事后“臭皮匠”的笔者都没有来由对他老人家横加指责,问题是他在这当口还是不依不饶地要去湘西也实在是太那个了。就算这是个英明无比的主张,你站在乌江边上的这当口提出来也是荒谬无比呀!马上向东走“肖克旧径”?那道被薛岳占着还朝你奔来了,你去撞蒋公的下怀?回头再向东?先不说吴奇伟周浑元已经在你身后你这头还掉得过来不,就说何健那边儿,他倒是从靖(县)会(同)绥(宁)抽走了不少人马去应付贺、肖,可有个陈光中一直吊在你屁股后边儿呀?还有现如今正在黔南的桂系廖磊,要会同薛岳来捏你一把,你还活不活啦?
尽可能客气地说道一把,这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博古,的确是个高度近视的睁眼瞎书呆子。
然而从湘桂黔边到乌江南岸的这一路顺风,狠狠助了毛泽东一阵。开会前一天的12月31日,中革军委已令在江界河渡口的刘伯承开始渡江行动。部队引弓控弦,憋足了劲儿要“打过乌江进遵义过年”,毛泽东也底气很足斩钉截铁:“我们保证能打过乌江去!我们就是要过去,朝别的地方去,就要上敌人的当!(21)”
博古等人在会上自然也就显得理屈词穷势单力孤。
至于李德,那时他好像已经不能参加这类会议,部队指战员本来就对他很是反感,他说话的份量与一个月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时任红一师师长的李聚奎将军在其回忆录中曾经讲过这样一个笑话:黎平会议后有一天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在红一师师部吃饭,吃完后走到门口碰见李德,毛泽东随手往门里一指说“里面有饭,快去吃吧”,结果这事儿在红军官兵中一传开来就变成了“毛主席说李德是饭桶”……
会议结果可想而知:一番激烈争辩后,大多数人还是认定了在黎平就已决定了的战略方向,于会议当日作出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关于渡江后新的行动方针的决定》(22)。规定:“关于作战方针、以及作战时间、地点的选择,军委必须在政治局会议上作报告”。这实际上取消了以往李德的军事指挥权。
与此同时,乌江沿线西起桃子台,东至回龙渡百余公里战线上的抢渡行动,已全面展开。
中央红军基本上是由三路抢渡乌江的。
按中革军委部署,右路由林彪、聂荣臻指挥红一军团(欠红二师)、红九军团由余庆经龙溪从岩门、回龙场(余庆县境内)渡口抢渡;左路由彭德怀、杨尚昆率红三军团占领瓮安后,在杜仲河、果果坪分两路前往乌江南岸渡口,由红五师第十三团经鱼溪坝、岩坑(今玉山)至孙家渡(俱在今瓮安境内)抢渡,军团主力则由洛旺河西渡清水江,前去马场附近之桃子台、茶山关、楠木渡(俱在今开阳县境内)等渡口抢渡;中路则由中革军委派红军总参谋长刘伯承直接指挥,以红二师为先锋,由瓮安老坟嘴经猴场(今草塘)去江界河渡口(瓮安县境内)抢渡,军委纵队、红五军团主力随后跟进。
中央红军在乌江南岸扯开了延伸出百余公里的抢渡摊子,也是雷公打豆腐,欺负的是侯之担那几杆烟枪在这么长的防线上不好铺排。侯虽然是王家烈的副军长兼川南边防军司令、教导师师长,手下有4旅8团人马,但每团兵员不足千人,家伙什也多是川黔造的土货。而且除川南、赤水守备的两旅4团人马外,只有4个团能直接用于这百余公里有着十来个渡口的的乌江防线。
然而乌江是天险,水湍流急,两岸山势险峻,本身就是守军的一张王牌,要过去也不是什么轻松活计。虽然侯之担手下官长们多数对这么点兵力守住乌江防线信心不足,但侯本人还是心存侥幸咋唬了一番:“乌江素称天险,红军远征,长途跋涉,疲惫之师,必难飞渡。红军或不致冒险来攻乌江,可能另有其他路线。”(23)
可以理解,黔北是侯家大院,利害攸关他也必须硬着头皮守一守。
乌江在这一线渡口很多,侯之担也只能择要而守:在江界河一带他放上了战斗力最强的教导师第一旅刘翰吾手下的第一团(团长刘安桢)和第三团(团长周仁溥),而袁家渡一带是其川南边防军第一旅易少荃的第六团,另有王家烈的直属第八团一部配合,孙家渡一带则由其教导师第二旅旅长林汉生率其主力第五团加强1个机炮营守备。
虽说是几杆烟枪,但侯之担却把它摆布得大致是地方,对“赣匪”的来路蒙得也挺准。
果不其然,这几杆烟枪刚点着那会儿,还真就把“赣匪”们烫了一把。
1月1日,中央红军各路抢渡部队先后抵达大部分预定渡口,亦先后发起抢渡,但无一抢渡成功。本来,考虑到守军已经预有准备,按中革军委指示,为增加突然性、减少损失和更有把握,各个渡口均应在附近渡河点选择渡口先行偷渡,并在预定渡河点伪装架桥以为掩护,偷渡不成时,再行强渡(24)。
然而所有偷渡均未成功,全部变成了强渡。
右路抢渡部队前锋是杨得志、黎林所率红一团,其先头侦察人员一抵达岩门渡口即被黔军第二师(师长柏辉章)万式炯团(第八团)第一营发现,当即隔岸开火。1日晨红一团主力抵达后,即以重机枪还击,火力侦察北岸守军火力配置情况。杨得志隔岸瞅了大半天后将对岸情况也瞅明白了。傍晚时分,即扎好竹筏由八名勇士试行强渡,但因风急浪高,竹筏冲过渡口下游很远,强渡未获成功。
当晚,红一师师长李聚奎召集红一团营以上干部和红二团红三团首长开会商讨渡河方案,决定立即组织突击队利用夜晚掩护,由红一团第一营营长孙继先指挥进行武装泅渡。突击队由红一团红三团36名水性很好的官兵组成,由红一团第二连连长能尚林任队长。
突击队下水10分钟后,熊尚林等13名队员登岸,北岸守军夜间虽盲目射击,但不敢脱离工事到江边。于是突击队拉起泅渡时拖过去的绳子,准备次日天明抢搭浮桥。
中路先头是耿飚、杨成武的红四团,他们的侦察员31日即抵达江界河渡口进行侦察,但也被北岸一营守军(黔军教导师第五团罗振武部二营,营长王伯炎)发现,双方隔岸交火。1日,刘伯承率主力赶到渡口详研北岸敌情后,决定1日暂不强渡而加紧准备渡河及架桥器材,2日主力在下游大渡口架桥佯动,掩护上游小渡口的突击队乘竹筏发起强渡。
左路红三军团第十三团在团长黄珍指挥下,于1日凌晨4时乘木筏和帆布船开始强渡,遭到彼岸守军黔军教导师第五团欧阳文部第一营及师机炮营的猛烈射击,强渡部队被击沉木筏一只,被迫退回南岸。午后红十三团再次发起强渡,亦被守军猛烈火力击退。
红三军团主力要更麻烦一点,他们要在桃子台、茶山关渡口强渡乌江,必须先在洛旺河西渡清水江。
1日,谢嵩、苏振华率红十二团抵达洛旺河渡口,当即开始放筏渡江,在偷渡过一个连(第七连)后,被守军一个营发现。狭路相逢勇者胜,七连政治指导员高呼:“后退就是死,同志们冲过去打垮敌人!”战士们在东岸强大火力掩护下奋勇冲击,将敌军冲垮,巩固了渡口并随即架设浮桥。因架桥器材征集困难,拆了几处土豪房屋仍然不够,只得通知后续部队沿途收集,故而延误了向乌江渡口发展的速度。
同一天,正跟黔南桂军廖磊部赛跑的中央军薛岳兵团吴奇伟部终于抢了个先,冲过黄平抵达重安江,站到了贵阳的门口。而周浑元部也于同日抵达施洞口、施秉地域。
薛岳兴高彩烈:“我们现在进了半个广西了。(25)”
吴奇伟随即前往王家烈设在平越(今福泉)马场坪的指挥部与王本人及手下诸将会晤,双方达成“君子”协议:中央军负责平越、黄平、瓮安一线防务,分两路向瓮安、余庆“追剿”,黔军派柏辉章的第二师第一旅杜肇华部配合,其余各部则移平越至开阳一线,沿清水江设防以拱卫贵阳(26)。
王家烈得此协议心中窃喜:看来中央军确为“剿共”而来,并不贪图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
谁知这是人称“好好先生”的吴奇伟在哄着他玩儿哩!吴奇伟装模作样派出一支部队与黔军杜肇华旅向旧州“追剿”,主力却分兵两路长驱直入进了贵阳。王家烈这时虽已率3个团回防,可他那几杆烟枪吞云吐雾如何能罩住8个师中央大军脚下的尘土飞扬?“王主席”搬起的石头,最后还是砸了自己的脚!
其实“中央大军”脚下尘土同时也飞扬在“朱毛”的脚后跟上,由此也可以看出博古这个时候还要回头是何等的荒唐。虽然吴奇伟周浑元现在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但他们的这个小九九包括料事如神的毛泽东在内的中共政治局诸公未必就能了然洞悉。吴奇伟周浑元踩上了脚后跟,这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后路已绝,要再不赶紧打过去,那可就真就要变成垓下乌江那位西楚霸王了。
况且,已经踩在脚后跟上的吴奇伟周浑元究竟会不会扑上来狠狠抓挠一把,这可不是中央政治局和中革军委首长们所决定得了的!
1935年1月2日,真可以说是到了个要命的当口。
中央红军的生机,全系于这渡江的一线时机。
真个是天佑红军,下午18时左右,右路回龙渡的杨得志、黎林首传喜讯!
2日上午,红一团强大火力锁住北岸守军,双枪兵不敢下河破坏已经拉起的跨江绳索。红一师官兵抓紧时机赶扎了30多个非常结实的5层竹筏,选择了一个只有几十米宽的狭窄江面准备强渡。下午15时,红一师集中红一团、红三团百余挺轻重机枪和军团炮兵连迫击炮的强大火力,将北岸岩门渡口观音庙制高点的守军工事打得瓦砾乱飞。17时,竹筏下水,强渡开始。这时北岸黔军工事已被红一师机枪火力和迫击炮火摧毁殆尽,半小时后,第一连全部登岸,配合昨夜登岸的13名突击队员,向敌纵深发起攻击,将黔军第八团第一营兜歼大部,巩固了登陆场。
与此同时,军团工兵连开始架桥,仅两个小时,浮桥架设成功。
午夜时分,红一师主力开始过江。准备按军委原定部署,向上游江界河渡口抄袭。
中路江界河的耿飚、杨成武于上午9时开始强渡,下游大渡口机枪火力掩护,上游小渡口第三连连长毛振华等8名会水官兵携绳索下水泅渡。
开头挺顺利,但在泅过三分之二时,绳索被北岸守军迫击炮火打断,毛振华等被迫回游。8名官兵1名负伤被水冲走牺牲,7名返回南岸。
入夜,耿飚、杨成武再次组织毛振华等18名官兵分乘3只双层木筏偷渡,但仅第一筏毛振华等5人登上北岸,其余木筏俱因夜晚难辩方向,被冲回下游南岸。因耿、杨并不知道毛振华等已登北岸,也未派木筏续渡。
左路孙家渡的黄珍红十三团拟用上游木筏冲靠下游固定木筏的方式强行搭设浮桥,但因水流过急未获成功。而红三军团主力陆续通过清水江上洛旺渡、水口渡、龙渡多处浮桥,先头部队亦抵近桃子台、茶山关、楠木渡等渡口。
1月3日,各路渡口相继传捷。
上午,右路林彪、聂荣臻率红一军团主力在回龙渡附近多处渡口开始渡江,部队或船渡,或桥走。当日占领箐口、熬溪(余庆司),并派龙振文、邓华率红二团迅疾进取湄潭。
中路江界河渡口这天出现了戏剧性场面。
凌晨,中革军委副总参谋长张云逸率军委工兵营赶赴江界河渡口,通报追敌进展,督促红四团尽快完成突破任务。红四团官兵群情激昂:今天一定打过乌江!上午9时,军委工兵营在火力掩护下,冒着炮火在下游大渡口开始架设浮桥。与此同时,上游小渡口60余只木筏满载红军战士,由红四团第二连连长杨尚坤率分乘3只木筏的突击队为先导,向北岸发起强渡。突击队竹筏行至中流遭到守军火力猛烈拦击,值此关键时刻,北岸守军突然间阵脚大乱,原来是昨夜偷渡登岸的毛振华等5名官兵从隐蔽的峭岩下正向守军出击,突击队和南岸红军官兵顿时士气大振,欢声掌声如雷。
突击队在毛振华等配合下很快登岸,抢占了沿河守军工事,并掩护红四团第一营陆续登岸,向大渡口和半山腰古庙敌纵深阵地发展进攻,陆续抢占了几个高地。但半山古庙阵地守军一个营很快便居高临下发起反扑,夺回失守高地,并将红四团第一营压迫至江边,态势一度十分危殆。
这时坐镇南岸红四团指挥所的红二师师长陈光急令军团炮兵营长赵章成开火,这赵章成在红一军团是个名头很响亮的人物,其本钱就是迫击炮打得又准又刁,根本不用瞄准镜而全靠目测。此人笃信佛教不愿杀生,开炮前都要先祈祷一番:我是奉命开炮冤魂野鬼不要找我。而且经常是三炮中只中两炮,要放空一炮来放生。但这时珍贵的炮弹只有五发,陈光的严令又是三炮必中一炮不中就杀头。赵章成按例祈祷后便抖擞精神仔细目测,尔后连放三炮,在反扑敌群中央打出了一个等边三角的弹着点,当下又赢得了两岸红军官兵的雷动欢呼,而彼岸那一营黔军却掉头顿作鸟兽散。
至下午15时,红四团全部控制北岸渡口及高地。
左路孙家渡的黄珍这天在经历了一番曲折后也得了手。
吸取了前两日受挫的教训,这次红十三团干得非常巧妙也非常漂亮。强渡前,战士们根据概略目测好的河面宽度,在上游数百米处隐蔽预制了一座由木排与竹筏连接而成的浮桥,浮桥的一端与南岸固定,另一端则作成活结由固定在南岸的绳索控制放摆,顺水慢慢慢将浮桥斜送至北岸。如此,只要浮桥一端搭靠北岸,部队即可迅速登岸冲击。
凌晨时分,红十三团在机枪和迫击炮火掩护下发起一次强渡,炮火密集准确,将敌机炮营长赵宪群击毙,突击队少数人登岸,经一番激战,因众寡悬殊不能立足,被迫乘筏返回南岸。与此同时,上游“预制浮桥”也准备完毕。午后,红十三团再次发起强渡。以一部乘零星竹筏从正面强渡,上游“预制桴桥”则开始放摆。
在强大火力和下游正面强渡木筏掩护下,“预制浮桥”放摆非常成功。
数千红军战士踏上浮桥一路欢呼奋勇冲击。守军团长罗振武看看抵挡不住,即向江防总指挥、黔军教导师副师长侯汉佑求援。侯正欲派所部第一旅旅长林佑生率预备队驰援,却突然接到侯之担电话,声称湄潭和江界河等处渡口已被红军突破,令其赶紧招呼部队撤往遵义集中,林佑生的任务也就只好变作掩护孙家渡及茶山关之守军撤退。而这当口罗振武部已被登岸红军打得不成样子,罗躺在地下打滚也挡不住奔逃的溃兵,最后还是由其勤务兵硬架着尾随溃兵逃向团溪。
与此同时,已渡过清水江的红三军团主力亦进抵桃子台,茶山关渡口。因红十三团在孙家渡强渡成功,侯汉佑已令所部撤往遵义,茶山关等渡口不攻自破。红三军团主力到此已无“突破”任务,而只须全力架设浮桥。
至此,中央红军三路突击部队,全部突破乌江。
各路部队立即在各突破渡口附近多处架设浮桥。
5日,中革军委确悉:薛岳兵团8个师正经镇远向施秉、瓮安开进,其第15师正向铜仁集中;桂军廖磊两个师分向八寨、都匀前进;粤军张达1个军拟开柳州;川军两个旅由南川、正安向湄潭推进;清水江以南的黔军7个团进至紫江、羊塘及瓮安以南之牛场地域防堵,并企图北渡乌江固守遵义。中革军委电令各部首长,“我野战军仍分三路前进,坚决并迅速消灭阻我前进的之黔敌,并实行追击”,中路刘伯承率红二师及干部团“攻占遵义消灭黔敌”;右路林彪、聂荣臻率红一、红九军团夺取湄潭,“必要时协同红二师攻取遵义”;左路彭德怀、杨尚昆率红三军团攻占镇南关(今老君关)、控制乌江北岸;董振堂、李卓然率红五军团继续断后,并扼守袁家渡、江界河、孙家渡三处渡口(27)。
1月6日,在乌江南岸担任掩护任务的红五军团从江界河渡口最后过江。
次日,“老虎仔”终于赢得与“小诸葛”的比赛,进驻贵阳。
薛岳进贵阳,“朱毛”过乌江,两个动作,差不多在同时,被划了个句号。
“老虎仔”薛长官此间肯定很是得意风光,但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后悔过:这几乎就是他在“剿共”中得竟全功的唯一良机:此后薛长官与“朱毛”再度交手,那就基本上走的是背字儿了,直至后来被眼跟前儿已逞“穷寇”状的“共匪”们坐着木船摧破“伯陵防线”跨过琼州海峡,把自己个儿撵了个落荒而走去了台湾。
此间的“朱毛”也在与薛长官同享“得意风光”:过了乌江,遵(义)桐(梓)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了。当然,在后来全民族共同抗战的阵营中,他们也多次由衷地为薛将军的上佳表演击过节赞过叹:薛将军在抗战中属善战之辈,屡有建树,既有“南浔大捷”的功劳,也有“长沙会战”的苦劳,这些功劳苦劳也理应与他在“剿共”中的悲喜酸涩一并载入史册。
薛岳将军1998年在台北去世,享年102岁——他大概是国共双方名将中的最高寿者。
1月5日,刘伯承率干部团主力赶到团溪,与先行到此的红六团会合。军委通报遵义有侯之担6个团固守,王家烈两师人马正住那里赶,红二师必须赶在王家烈的前面拿下遵义。刘伯承令红六团团长朱水秋、政治委员王集成率团主力首先拿下遵义城郊的深溪水(今深溪镇)。而这时红六团第一营长曾保堂已从当地群众口中获悉了深溪水守军是侯之担部一个“九响团(28)”,且已根据群众提供的信息绘制出敌人工事和火力配置草图。敌情了然于胸大家都摩拳擦掌,明儿个一早就去会会这个劳什子“九响团”。
次日清晨刘伯承率红六团疾进深溪水,而这时右路红一军团、红九军团主力已进了湄潭,左路红三军团也奉中革军委命令正疾进镇南关、刀靶水去遮断贵(阳)遵(义)公路的交通。这一来刘伯承也好,朱水秋王集成也好,便更是毫无顾忌只有一门心思的遵义城了。
深溪水前面的山丫口地势很险要,但“九响团”却是一堆松包。红六团第一连利用濛濛雨雾猛扑上去夺取了丫口,紧跟着团机枪连和第一连十余挺轻重机枪封锁住两边碉堡,前卫营朝着山下敌营发起迅猛冲击。一阵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后,“九响团”扔下200来具尸体一路溃逃,后边红六团也一路穷追。这“九响团”没有勇气却有心计,逃是逃却不进遵义城而是绕过遵义向桐梓而去,看来是怕把红军引向遵义被上司责罚。而红六团政治委员王集成瞅着一大堆俘虏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如我们化装成溃逃的敌人赚开遵义城打个便宜仗?这主意马上就得到了刘伯承的首肯:敌人在遵义有6个团你们前卫只有1个营,看起来悬殊但敌人已是惊弓之鸟,只要你们沉着勇敢敌人可能一轰就会跑……
刘伯承说对了一半,敌人的确是一轰就会跑,可敌人却没有6个团。侯之担6个团大都用于江防,现在有的撤向桐梓,有的尚在途中,侯之担也逃向重庆(侯到重庆即被蒋介石行营参谋团以“临阵脱逃”罪扣押),遵义城中只有侯汉佑不足千人的一帮溃兵,现在基本上就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红六团前卫营营长曾保堂带着俘虏很容易地便赚开了城门,大家一拥而入连枪都没怎么放就把溃兵们兜了个圆。
1月7日,中央红军完全占领遵义。
9日,红一军团攻克娄山关,进占桐梓。
同日,军委纵队进驻遵义。
至此,黔北以遵义、桐梓、湄潭为中心的大片地域,被中央红军掌控。
从黎平会议决定转变战略方向算起,不到20天,中央红军于绝处获得再生机会。全军一扫在桂北西延山区的萎顿之状,欢声迭起。
事隔多年后双方封闭的黑匣子变成透明玻璃匣子,笔者这类迟到了70年的“事后臭皮匠”也得以透视并确悉,蒋公此番入黔的战略重心,已明显地偏向“攫取黔政”。这个小心眼儿小算计与红色战士们“为苏维埃而战”的勇悍无匹相辅相成,为中央红军从黔东南向黔北进军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战略机遇。机遇总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从被“封存”到出场的毛泽东正是一位善于把握机遇的有准备者。他在诸多“政见不同”的战友们挑剔目光打量下,走通了这根玄而又玄险象环生的钢丝,这为他后来再次再再次被推向前台,又结结实实铺垫了一层“准备”。
周恩来答应在“形势稍微缓和”时“讨论失败原因”的时机,也到来了。
⑴这是中央红军1935年1月到达遵义时的统计数字,转引自《红军长征·综述大事记表册》(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267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1月第1版。
⑵《追剿军总司令何键颁第一次追剿计划及命令》,《红军长征过广西》第542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第1版。
⑶《南昌行营筱戌电》,《红军长征过广西》第537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第1版。
⑷《南昌行营筱戌电》,《红军长征过广西》第537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第1版。
⑸《追剿军何总司令健东申衡参机电令》,《红军长征过广西》第561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第1版。
⑹《野战军人员武器弹药供给统计表》,《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82页,解放军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⑺陈伯钧《从第五次反“围剿”到遵义会议》,《中共党史资料》第13辑第90页,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5年5月第1版。
⑻《我野战军决脱离敌人继续西进的部署》,《红军长征过广西》第87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第1版。
⑼《朱德关于我军向通道以南西进至各军团、纵队电》,中央档案馆《红军长征档案史料选编》,学习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
⑽成仿吾《长征回忆录》第26页,人民出版社1977年10月第1版。
⑾刘伯承《回顾长征》,《星火燎原》选编之三,战士出版社1980年11月第1版。
⑿叶永烈《历史选择了毛泽东》第351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7月版。
⒀《红军长征过广西》第38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第1版,
⒁中央文献出版社《毛泽东传》称“通道会议”是1934年12月12日是在通道县城(今县溪镇)恭城书院召开的,但此前的12月10日23时和12月12日晨6时中革军委至各军团(纵队)关于行动部署的电报俱已在作入黔部署,故笔者认为在12月12日才开始讨论是否入黔问题似不可能。
⒂[德]奥托·布劳恩《中国纪事》,第113~第114页,东方出版社2004年9月第1版。
(1)《桂白致湘何辩难冬末电》,《红军长征过广西》第523~524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第1版。
(2)《粤、桂两集团军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请缨追剿朱、毛真电》,《红军长征过广西》第532~533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11月第1版。
(3)《蒋中正重申会剿计划大纲及电令黔军巩固黎锦等防线》,《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第10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4)《西南政委会给陈、李、白电文》,《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第10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5)《中央红军突破乌江之战》,《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第247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6)宋少华《吴奇伟部追剿红军溃败记》,《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上)第268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出版。
(7)李以劻《薛岳率军追堵红军的经过》,《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上)第53~54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
(8)《国民党第25军镇远行营参谋长黄烈侯关于防卫镇远战斗详报》,《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第96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9)1934年12月13日,中革军委发布命令:军委第二野战纵队撤编,与军委第一野战纵队合编,统称“军委纵队”。见《中革军委关于取消第二纵队,合编第一、二纵队的命令》,《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175页,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
(10)《朱德关于我军突破黔敌清水江、沅江第二道防线的部署》,《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179页,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
(11)未查阅到该指示原文,转引自《红军黔滇驰骋烟尘谱·正编》第136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1版。
(12)原引者注:镇南关、绥口阳,疑误,似指镇雄关(属贵州省镇远县)、绥阳。
(13)《林彪、聂荣臻关于目前我军应在黎平西北略事休整等战略行动建议致朱德电》,《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178页,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
(14)《中共中央政治局关于战略方针之决定》,《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181页,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
(15)周恩来《党的历史教训》(1972年6月10日),《红军长征·回忆史料⑴》第240页,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解放军出版社,1990年11月版。
(16)王家烈《黔军阻击中央红军经过》,《围追堵截红军长征亲历记》(上)第179而,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版。
(17)《蒋中正电令薛岳部直趋镇远截击》,《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18)魏鉴贤《随薛岳所部追堵红军长征的见闻》,《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第1833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19)《蒋中正再次电令薛岳部速进镇远策应黔军》,《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第91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0)朱德《关于各军团纵队31日行动及其任务的部署》1934年12月30日22时,(《红军黔滇骋史料总汇》(中)第197~第198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88年1月版。
(21)《1969年7月6日毛泽东警卫员陈昌奉回忆》,转引自《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第224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88年1月版。
(22)《中共中央政治局关于渡江后新的行动方针的决定》,《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193页,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
(23)侯汉佑《侯之担部防守乌江的溃败》,《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第249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4)《朱德关于偷渡部队不应小于一团的指示》,《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第第200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5)魏鉴贤《随薛岳所部追堵红军长征的见闻》,《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第1833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6)《黔军副总指挥何知重由平越冬电》、《黔军军长王家烈支电》,《红军黔滇驰骋史料总汇》(中)第205~第206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7)《朱德、周恩来、王稼样关于我野战军迅速休整、准备进入反攻致各军团、军委纵队电》,《红军长征·文献》(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197页,解放军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
(28)侯之担的赤水兵工厂产品,一次可装填9发子弹。俗称“九响炮”,红军战士戏称为“九响棒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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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军入藏时遇到藏军守一山头,解放军也不直接攻击,远远架起迫击炮。
第一炮打到山后,第二炮打到山前,藏军在山头正指指点点地说汉军不会打炮,第三颗炮弹落在山头,藏军顿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