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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闲谈中国流行音乐之(二)流行文化面面观 -- 达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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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闲谈中国流行音乐之(二)流行文化面面观

原帖在这里:链接出处

前篇为中国流行音乐历史的简单回顾,有不少内容亟待修改和补充。以下为第二部分,力图从各个角度来剖析流行音乐

无论从作品、从业人员还是相关产业的发展水平上,我们和近邻日本、韩国都存在不小的差距,更不要说欧美了。纵观中国的流行文化发展史,呈现出一个很有意思的梯次,即内地学港台,港台学日韩,日韩学欧美。

学来学去,我们并未同日韩一样,建立起成熟的工业体系和造星机制。虽然日韩本身也存在很多问题,但比起在港台后面亦步亦趋的我们来说,已经好太多了。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下面拟从几个方面详细讨论:

1.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

2.流行文化与意识形态

3.本土化与外来化

4.传统性与现代性

5.形式与内容


本帖一共被 3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家园 1.80年代中国摇滚与港台民工潮

乐评人王小峰在谈到80十年代如日中天的中国摇滚为什么会迅速衰落时说: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有经济基础,飞得越高,跌得越惨。

当然,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摇滚是一个珍贵的记忆,它也是华语流行乐中几乎唯一值得国人骄傲和记取的东西。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理解中国摇滚人和摇滚乐迷的骄傲,不是摇滚天生比流行高贵,而是中国的流行太糟糕。但也有一点需要申明,虽然中国摇滚人经常以鄙视流行来自我标榜,但无论从西方还是从音乐史的角度,摇滚都是流行的一种。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有一批台湾音乐人进入了内地,如张培仁、贾敏恕、侯德健、方龙骧等。这些人是大陆摇滚的领路者和恩人。王小峰曾在乐评中说:

  侯德健是为了政治立场回到了大陆,虽然他后来确实挣了钱,那是因为他比大陆任何一个音乐人都更懂流行音乐,他教会了很多人使用键盘,他教会了很多人编曲。进入90年代,有个叫方龙骧的音乐人来到大陆,他也不是为了钱,而是因为实在无法忍受台湾流行音乐的沉闷,当他听到崔健的摇滚,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对他呼唤:归来吧,归来呦。在他的想象中,大陆可能还有十多个像崔健这样的人物,如果把这些摇滚歌手都汇集在一起,做出的音乐会是什么样子,至少可以把台湾的那些垃圾音乐的声音从体内排泄掉。于是,他来了,在他的努力下,连续出版了七八张内地摇滚专辑(包括摇滚北京系列、面孔和丰江舟的专辑),事实上,这些专辑并没有让方龙骧赚到多少钱。如果他真想赚钱,也不会开发什么大陆摇滚了。

  

  比方龙骧更早一点的是台湾魔岩唱片公司老板张培仁,他来到大陆之后,签下了一大堆摇滚乐队,可以说,从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早期北京那拨出色的摇滚歌手都被张培仁收编了。这个理想主义者肯定想到过赚钱,但是当他听到那些激动人心的音乐后,估计早就把挣钱的事情抛在脑后了。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批摇滚歌手。但是他挣到钱了吗?显然没有,如果挣了钱,魔岩的牌子就不会消失。(《人傻、钱多、速来》)

94红磡演唱会是中国摇滚的巅峰,促成这场经典的是张培仁和贾敏恕。当时的盛况不须复述,大家看一看当年的视频即可。张培仁在后来的访谈中说:

http://ent.sina.com.cn/p/p/2004-12-23/1116608204.html

  观众大多是站着看完的,包括黄秋生

  新京报:整个运作似乎还算比较顺利。

  张培仁:还好吧。当时我们是37个人一起从北京飞到香港。整个演出的团队是272个人,包括内地、台湾、香港各地的工作人员,这些人完成了两岸三地年轻人一个共同的梦想。

  其实到了香港我们还是有两个不安。一个是担心香港乐迷的反应,他们能不能接受这种音乐。另一个担心来自何勇的“四大天王小丑论”。当时我们的演出海报、地铁广告统统被撕掉或者打破,所以我们很担心到时候演出会出什么问题。

  但当演出开始了之后,我们的担心就统统化解了。在场的所有香港歌迷都统统被震撼了。以前他们看流行音乐演出都是坐着看。但是这场演出让大部分观众都站了起来,而且很多人都兴奋得大喊大叫。其中有个人边撕自己的衣服边大声叫喊,给我很深刻的印象。这个人就是黄秋生。

  新京报:后来香港媒体对这场演出的反应如何?

  张培仁:第二天演出结束了,所有的报纸都大篇幅地报道,我印象最深刻的题目大概是《中国摇滚震撼香江》。还有文章说,香港乐队在他们面前,就如同“跳梁小丑”。香港这么繁华,有自己的文化,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浮呢?当时我们在经济上没有多少自信,但带来的是巨大无比的文化的力量,是“上国文化”进入小地方引发的剧烈震荡。

这么一批理想主义者遇到了满怀激情与梦想的热血青年,迸射出了炫目的火花和灼人的热量。但中国摇滚也如这短暂的光芒一样,稍纵即逝。缺乏经济基础的流行文化似乎逃脱不了夭折的命运。但遗憾的是,当我们有了这个实力时,却没有当年的梦想和热情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唯港台马首是瞻,并没有造就内地娱乐文化的繁荣,反而让很多港台音乐人把内地当成了仅剩的自留地,纷纷过来掘最后一桶金。他们并不是以繁荣内地文化为目的,而是以愚弄内地百姓,搞垮唱片行业,制造文化垃圾为己任。这里面当然有内地经济实力上升造成文化顺差逆转的原因,也有制度和人的因素。王小峰说:

  这些年(2000年以后),又有一股民工潮开始涌动,我一直在观察,这股民工潮和我说的妓女有很多相似的特征,就是都冲着“人傻、钱多、速来”来的,不同的是,他们干的和妓女不同,不是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而是很风光、很体面的事情,而且,他们在某个领域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令很多人艳羡的一个群体,他们不是来自农村,而是来自海峡的那边——台湾音乐人。

  小平同志南巡,揭开了中国历史的新篇章,不要管姓社还是姓资,先搞活市场经济再说。内地经济在90年代飞速发展,市场经济也逐渐在改变各行各业,拿唱片业来说,以前录制一张唱片,可能只需要4万块钱(1994年左右),一个乐手录一首歌可能才一两百块钱,一个制作人制作一张专辑也不过三四万块钱,写一首歌不过两千块钱,整张专辑下来,如果节省一点,可能不到8万块钱,如果奢侈一点,也就10万块钱。在那个年代,就算你投入50万,做出来的和投入5万的效果也差不多。

  

  而在台湾,这时候录制一张专辑基本上在60-80万人民币左右,大陆的投入和台湾无法相比。大陆唱片业的人也知道,必须向港台音乐人学习才能进步。所以,他们开始聘请港台制作人来内地制作唱片,但是人家价码摆在那里,付给他们的费用不能低于他们在港台的费用,否则他们不会学雷锋。这样一来二去,就把大陆制作唱片的成本提上去了。当然,内地音乐人也在学习摸索过程中逐渐提高了自己的水平,各个环节的价码慢慢飙升上去。到了90年代末期,在音乐制作成本投入上,大陆与台湾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差异了。换句话说,一个乐手、制作人、录音师、MV导演在台湾和在大陆挣的钱都差不多。

  

  而就在这个期间,台湾流行音乐的神话在破灭,华语流行音乐的标志之一的滚石唱片经营不善,在挣扎了几年后轰然倒塌,台湾流行音乐进入了黑铁时代。而与此同时,大陆流行音乐虽然还是那么乱哄哄的,但是他的市场和空间摆在那里,就是瞎猫撞死耗子也能撞上大运捞一把,所以,在盗版和非法下载双重夹击下,台湾流行音乐不堪一击,大陆流行音乐却死而不僵,总有一块云彩会下雨。

  也就是在2000年以后,台湾音乐人开始了胜利大逃亡。台湾就那么大点的地方,高成本投入制作出一张唱片,卖的再多也就那么多人的基数,有点风雨它就飘摇,一旦这个行业不景气,这些人可能都没饭碗了。再加上台湾的唱片业向来比较保守,只敢去做市场上比较熟悉的东西。2002年,我采访了几个台湾的音乐人,他们都认为是唱片业自己毁掉了台湾市场。所以,他们没有办法,只好背井离乡,向西、向西、再向西,就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其实从台湾音乐人的逃亡可以得到一点启示,就是如果大陆想解放台湾,其实根本不用出兵,搞垮他们的经济他们就自动投降了。(《人傻、钱多、速来》)

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双向作用并不如自然科学中的因果律那般铁板笃定,泾渭分明。如果说中国流行乐这二十年的发展已经宣告了简单的经济决定论的破产,那我们的理解可以稍微修正一下:并非“什么样的经济基础就有什么样的上层建筑”,而是上层建筑必须以某种方式去适应经济基础,而经济基础也以一定的方式影响支配着上层建筑。我们的问题就是搞清这个作用机制。

家园 2.从“连爷爷,你好吗”到神六航天员

学者甘阳在回忆八十年代时说过:那时候的知识界(包括文艺界等一切文化思想领域)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身体和生活上还没进入现代,思想已经跑到后现代了,连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现代性都觉得过时。这么一种时空倒错在当时几乎是常态,也造成了八十年代的价值真空和思想迷乱。九十年代拨乱反正后重新右转,人们却开始思前想后,踯躅不安。随后的流行乐抛弃了激进与反叛,在形式上开始了新民俗的尝试,内容则两极分化,要不就宏大叙事,庙堂颂歌,要不就情情爱爱,你侬我侬。

上一帖已经谈到了当年围绕《乡恋》这首歌的种种争论与风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争议?我们不能简单的以是非对错来做判断。今天你若在街上对一个90后中学生说:“不要听那些流行歌曲,那是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反动并且腐朽!”百分之百会被人认为神经病。但这些在当年都是极为严肃的观念,并且政治正确。

如果说当年最恐惧的是江山变色,红旗易帜,如今已经到了后现代文化的“怎么都可以”。当在电视上看到台湾领导人正儿八经的上娱乐节目,并且跟那些大傻缺的娱乐主持人互动的时候,你不能不慨叹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真快。

当年连战在母校听到小朋友热情问候“连爷爷,你回来了”的时候忍俊不禁,止不住的斜眼看镜头,特别注意是否捕捉到他失态的一幕。随后整个台湾都笑趴下了。我想身经百战的连爷爷不会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他的莞尔彰显了一种鲜明的台湾意识:瞧瞧,我跟这些搞笑的大陆人可不是一路的。与之相比,我们温总理在英国面对扔鞋狂徒的粗暴挑衅时,纹丝不动,稳如泰山,体现了一种五千年的深厚积淀和气度。这种格局与境界,高下立现。

所以,你不能不佩服老一辈革命家的敏锐和深邃,认为流行文化可以和意识形态无关,或者外来文化真的是来改善国民精神生活的,未免太过单纯。当然,我们不能搞简单的闭关自守。抵御资产阶级腐朽文化的最好方法,就是创造一套社会主义的更腐朽的文化。我们不能低估传统的社会主义集体主义宣传的价值,但这套东西只适合高居庙堂之上,而对江湖之远缺乏吸引力。

2005年,我在神六航天员费俊龙、聂海胜身上看到了一种新兴的气质,一种国家级殿堂级经典意义与流行性现代性光怪陆离相结合的完美典范。当他们身处香港大都市的海市蜃楼之中,被纷扰的市民包围时,丝毫没有过去那种集体与个人、传统与现代的格格不入之感,毫不怯场,从容淡定。我越发相信流行文化只是一条很轻薄的花衣裳,只要你敢穿,总会合身的。

通宝推:建筑师,
家园

花前面三段。

不花后面的,hoho

连爷爷温泰山那里有点主观过度阐释...

家园 没别的毛病,就是没有生活

看看现在搞艺术的,小时候忙着上学,上完学就忙着挣钱。那有功夫活着呀。说句老实话,现在就是娱乐工业体系太成熟了,造星机制太有效了才会有现在的局面。单调的生活导致单调的情感,单调的情感造成千人一面的艺术。

家园 部分同意

我曾当面问过王小峰这个问题(关于工业体系),他纠正我:中国内地现在的硬件水平是一流的。我想他是把工业体系理解成物质和制度体系,而我说的是一个完整的文化产业链。

内地的文化产业是否健全,这个还不好说。几年前的时候我参加过一个文化产业论坛,见到了一些相关学者和企业家。有个演出单位的老总跟我们倒苦水说内地的文化人太难合作,不仅专业素质参差不齐,敬业精神也差。他们已经转而全面跟韩国合作,并对合作者的素质赞不绝口,这就引发了我进一步的好奇。

日韩的造星机制跟国内包括港台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他们一般是从艺人年龄很小就开始培养,若干年后出道,一出来就有成熟的作品和风格定位,以及一系列营销渠道。而国内还是倾向于打造成品和半成品,不是去慢慢培养风格而是等有风格后再去培养,类似于作坊,出来的艺人就是一个个零散的商品,而不是流水线化的产品。

你说的属于另一个层面,培养歌手需要良好的文化氛围和生活底蕴。这有点像中国足球,有人统计球星的总体文化水平有多低,故而打不好球等。不过举国体制下的运动员大多文化水平不高,也没妨碍他们拿冠军。关键还是要跟本土的国情和人才的具体条件结合起来。

家园 3、《弯弯的月亮》照着村边的《娘子》

我们先来看一首非常著名的歌: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

  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

  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

  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

  呜——

  阿娇摇着船

  唱着那古老的歌谣

  歌声随风飘飘到我的脸上

  脸上淌着泪

  象那条弯弯的河水呜——

  弯弯的河水啊流进我的心上呜——

  我的心充满惆怅不为那弯弯的月亮

  只为那今天的村庄还唱着过去的歌谣

  故乡的月亮你那弯弯的忧伤穿透了我的胸膛

  呜——

这首歌《弯弯的月亮》创作于80年代末,最初由歌手刘欢唱红(首唱者为88青歌赛冠军陈汝佳)。香港的吕方也唱过。创作者为李海鹰。

这首歌里有一种非常朦胧且暧昧的东西。既恋旧,又向往现代;既是童年,又是青年;既想反叛,又怕疼痛,总之是个非常矛盾的歌曲。与此相似的还有93年春晚上的《涛声依旧》:“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联想到当时的政治经济背景,就不难理解这种纠结。站在时代转折点上,大家都无所适从,茫然失措,一步三回头。说白了,就是心里都有点害怕。李海鹰用一种文化的直觉捕捉到了商品经济大潮对人的冲击,以及这种趋势的不可阻挡。

此后这类背景的歌曲还不断出现,但情绪已更为隐蔽和婉转,正像中国大踏步迈向市场经济那样一去不复返,新民俗的格调也越发欢快向上。也有一些特例,比如孙悦的《祝你平安》。当年这首歌很流行,捧红了孙悦,歌曲的MTV也拿了大奖。但有一个人却提出过异议,他就是王小波老师。

  我很少看MTV,但既看电视,总免不了会看见一些。最近看到了孙悦唱的MTV《祝你平安》,心里有些疑惑,想借《演艺圈》的园地,求教于高明。照我看来,那是一首安慰失意情人的歌,对此不当再有其他解释了。孙悦唱得很好,歌也很好听。但画面就让人有点看不懂,看懂的地方又让人有气。

  先说我不懂的地方。众所周知,MTV的画面不一定有逻辑,好看就成。但我不懂的是导演的创意。这本是支爱情歌,却串进了女教师和聋哑学生。虽然弘扬主旋律、歌颂人民教师是好的,但却不是这么弘扬法……我老婆没看过这段MTV,却会唱这歌,时不常对我来几句,以示柔情,但我总觉得她在说我是哑巴。这不就是搞串了吗?主旋律是主旋律,男女之情是男女之情,切不可这样胡串。再说,在片首孙悦打扮得像个小蜜,片中才出现了聋哑学生。假如不是我想象力过于丰富,这故事仿佛是说:有一聋哑学校的教师,丢下学生跑到深圳,傍上了大款。回过头来想想被丢下的学生,心中不忍——这歌就不叫“祝你平安”,该叫做“鳄鱼的眼泪”,因为真有良心就该回去教书。就算真有这样的事,也只是极个别的现象,没有普遍意义。

王小波的眼也真毒,若干年后还真出现了一个靠这个来救济学生的老师。不过当年估计没什么人想到这一茬,想到了也不敢说。

印象中,93-94年一批内地歌手组团去了一次香港。那次可能对他们冲击很大,有些人回来就不会唱歌了,比如解晓东。此后港台腔便全面泛滥,不仅艺人、主持人、DJ,一些其他文化服务行业的也未能幸免。

“土”与“洋”的斗争已经持续了近百年,从科技到教育到文化到意识形态,几乎涉及一切领域。娱乐大概是最肤浅的一个领域,也是最热闹的。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大多数人觉得似乎“洋”已经全面上风,“土”不会卷土重来了。不想2002年的一场大雪让人们大跌眼镜,原来这样的歌曲也可以红的。“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原来在我们的文化语境中,“土”从未离开过。

而台湾的周杰伦早就先知先觉,人家在2000年就用新新人类的方式重新诠释了老旧的情怀:

《娘子》

  歌手:周杰伦

  专辑:《Jay》发行年:2000

  词:方文山 曲:周杰伦

  歌词:

  (rap)

  娘子

  娘子却依旧每日折一枝杨柳

  你在那里

  在小村外的溪边河口默默等着我

  娘子

  依旧每日折一枝杨柳

  你在那里

  在小村外的溪边默默等着

  娘子

  一壶好酒再来一碗热粥配上几斤的牛肉

  我说店小二三两银够不够

  景色入秋漫天黄沙掠过

  塞北的客栈人多

  牧草有没有我马儿有些瘦

  世事看透江湖上潮起潮落什么恩怨过错

  在多年以后还是让人难过

  心伤透

  娘子她人在江南等我

  泪不休语沉默

  娘子却依旧每日折一枝杨柳

  在小村外的溪边河口

  默默的在等着我

  家乡的爹娘早已苍老了轮廓

  娘子我欠你太多

  一壶好酒再来一碗热粥配上几斤的牛肉

  我说店小二三两银够不够

  景色入秋漫天黄沙掠过

  塞北的客栈人多

  牧草有没有我马儿有些瘦

  天涯尽头满脸风霜

  落寞近乡情怯的我

  相思寄红豆相思寄红豆

  无能为力的在人海中漂泊

  心伤透

  娘子她人在江南等我

  泪不休语沉默

唉,好吧,“洋”与“土”永远是连接在一起的。既然你无力改变,还不好好享受?

家园 那啥

这叫主观主义+表现主义

家园 好文。连战和政治娱乐化那一段文字分析的很好。
家园 很喜欢这句话

“上国文化”进入小地方引发的剧烈震荡。

家园 周杰伦的词里的古意让人印象深刻,让我对

新新人类的理解多了一个层面。

家园 4.性与革命:历久弥坚的传统

既然“土”是无法割舍的,既然我们承认“土”的生命力和不可替代性,那自然要到我们的文化土壤中去萃取这种元素,并寻找与现代相结合的可能性。

这时候,我们发现所谓的传统不止一个。对中国来说,大致有两个传统是不可忽视的,一个是几千年的儒家文化传统,一个是近百年的革命传统。

崔健可以说是后一种传统的继承者,看《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歌曲: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歌手:崔健 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一 二 三 四

  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

  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

  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想什么,做什么,是步枪和小米

  道理多,总是说,是大炮轰炸机

  汗也流,泪也落,心中不服气

  藏一藏,躲一躲,心说别着急

  噢,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问问天,问问地,还有多少里

  求求风,求求雨,快离我远去

  山也多,水也多,分不清东西

  人也多,嘴也多,讲不清道理

  怎样说,怎样做,才真正是自己

  怎样歌,怎样唱,这心中才得意

  一边走,一边想,雪山和草地

  一边走,一边唱,领袖毛主席

  噢,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还有很多其他例子,比如《花房姑娘》,何尝不是一种深刻的革命浪漫主义?这些年来崔健越来越愤,自己丢弃了传统,这就另当别论了。也许他认为这种传统已经走到头了吧。

那英当年到香港拍MTV时说:“大陆的MTV水平太低了,就是歌手在镜头前搔首弄姿,一点艺术感都没有。”

她所说的艺术感,大概就是穿着家居衣服,在一个大房间里摆出各种莫名其妙的姿势,并作痛不欲生状。

如果我们看一下中文的流行乐,可以发现其中90%是以爱情为主题,再在这些歌曲中做一个统计,又会发现90%是以失恋为主题。

为什么?大概失恋的人才最有心情听歌。不管怎样,流行音乐与爱情的关系几乎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是无国界的。

但我们回望建国以来的流行文化时,却发现这条定律暂时失效了。那时的流行乐,大都讳言爱情,反而张扬着一种爱国主义和集体主义情怀。比如《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啊,亲爱的朋友们,创造这奇迹要靠谁?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性与革命是最能激发情绪高潮的两种东西,但在某一个时段,它们竟是不相容的。有一位成长于文革年代的母亲回忆说:当年很多学生一起到全国大串联,男男女女睡在同一个车厢里(货车厢,没有座位),有密切的肢体接触,却从来没有过性方面的冲动,今天回想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这个也不难解释,在当时那个年代,革命所能达到的顶峰体验比起性来估计更能让年轻人愉悦。而同时期的西方,盛行的则是性解放、嬉皮士这些玩意儿,难怪被称为“垮掉的一代”。在以往社会主义文化宣传中,长时间的抵触性意识,正是由于恐惧这种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侵袭。老同志痛斥“靡靡之音”,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在当今,革命传统已经接近凋零,除了饮食男女和金钱,似乎没有什么能勾起人的冲动了。那么,拥抱资产阶级文化似乎是最后的唯一的选择。

实际上,任何传统里都有新鲜的一面,也有跨越时间羁绊的经典不朽性。所谓的现代性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谁说越老的东西越古板?那是胡扯。比如现在看先秦的历史,会惊讶那时的中国人多么的有血性,多么的豪放张扬,像赵氏孤儿的故事,今天读起来仍让人热血沸腾。比起现代人的寡廉鲜耻,单调萎缩,不知强了多少倍,套句新新人类的话说:酷毙了!

再比如《诗经》,涌动着上古文化的无穷生机和魅力。何新曾评论道:

经典之所以是经典,就是因为它是永恒的。《诗经》正是汉语中一部永恒的作品。

这些诗篇的原型作品,产生于至少距今 2500 — 3000 年前。这个年代数字令人眩目。但是这些诗篇中所表达的意境、感情、感受、意识却极具现代性。在将其用现代语言进行重新诠释后,我惊讶地发现,它们仿佛仍是今天的作品。如“召南”卷中的“野有死麕”:

田野上有一头獐鹿死了

我为它裹上白茅

有一个少女春情动

美健少男忙去引诱

——树林中有小树婆娑

——田野中有死去的獐鹿

解开缠裹的白茅

那少女美白如玉

舒松地脱得光光

不要弄破我的围裙

不要招惹那长毛狗乱叫呀……

诗中描写一个青年猎人与一个少女的郊野幽会和野合。寥寥几十个字,用一种含蓄的象征笔法,将心情与情境描写得淋漓尽致。而这种自由的、以感受为至上的性爱抒情,谁能相信它是出自宗法主义(或说为奴隶制)的古典西周时代呢?《诗经》中诗的表现形式,有写实主义,有象征主义,(前人论诗之所谓“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其实就是象征。以一物喻一物,形态有所相似,谓之“比”,或“比喻”。如某人形瘦,谓其“像一根竹竿”,这是比喻。以一物喻一物,形态毫无相似而存在意设的联系,即“兴”或“象征”。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喻离别之相思,这种相思在形态上与杨柳并无任何相似关系,但以其飘摇之态喻己之情思,仅存在赋予和设定意义的联系,这就是象征。《诗经》中多用象征之描写。可以说,象征主义诗体是起源于《诗经》的。)有结构主义,也有印象主义;其多样性,使得现代人的多数诗篇为之失色。

而对这些诗篇的重新解读,会使我们意识到,对远古中国的文化与文明确实需要有一种全新的解读和再认识。

我们的文化基因天生就是张扬的,开放的,从不缺乏现代性。厘清这一点,对认识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外来、东方与西方文化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家园 呵呵,周主要是承上启下

他对华语流行乐的贡献还是很大的。

家园 周同学出新歌了

刚在这里夸奖他,这边厢就出新歌了。

看来是对十年期的总结,呵呵。大家听听,不过这前奏和和弦是不是有点像《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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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不会飞

妈妈说很多事别太计较

只是使命感找到了我 我睡不着

如果说骂人要有点诀窍

我会加点旋律 你会觉得超屌

我 的枪不会装弹药

所以放心不会有人倒

我拍青蜂侠 不需要替身

因为自信是我绘画的颜料

我做很多事背后的意义给你们想想

拍个电视剧 为了友情和实现那梦想

收视率在考验能抗衡我的伟大理想

因为我的人生无需再多一笔的假像

我 不知道何时变成了神

伟大的榜样

被狗仔拍的,那边装着要道歉的模样 怎样

我唱的歌词要有点文化

因 为随时会被当教材

CNN能不能等英文好一点再访

时代杂志封面能不能重拍

随时随地注意形象

要控制饮食不然 就跟杜莎夫人蜡像的我不像

好莱坞的中国戏院

地上有很多手印脚印 何时在那看见我的奖

如果超人会飞

那就让 我在空中停一停歇

再次俯瞰这个世界

会让我觉得好一些

拯救地球好累

虽然有些疲惫但我还是会

不要 问我哭过了没

因为超人不能有眼泪

杰伦旁白 :超人不会飞这首歌曲呢

在你没有听到他的旋律的时候

只看到他 的歌词

你会觉得它是一首批判的饶舌歌

通常在国外应该会用很重的嘻哈

然后摇滚来呈现这种批判的风格

所以这样的歌词 呢,我喜欢配上温暖的旋律

这样跟别人不一样

像听妈妈的话、还有爸我回来了

这首歌呢就是在写这十年的感触和心路历程

唱 歌要拿最佳男歌手

拍电影也不能只拿个最佳新人

你不参加颁奖典礼就是没礼貌,

你去参加就是代表你很在乎。

得 奖时你感动落泪

人家就会觉得你夸张做作

你没表情 别人就会说太嚣张

如果你天生这表情

那些人甚至会怪你妈妈

结 果最后是别人在得奖

你也要给与充分的掌声 与微笑

开的车不能太好 住的楼不能太高

我到底是一个创作歌手

还是好人 好事代表

专辑一出就必须是冠军

拍了电影就必须要大卖

只能说当超人真的好难

如果超人会飞 那就让我在空中停一停歇

再次俯瞰这个世界 会让我觉得好一些

拯救地球好累 虽然有些疲惫但我还是会

不要问我哭过了没 因为超人不能有眼泪

家园 5.尴尬的艺术,吓人的科学

说了半天,好像都在说传统有多么多么好,西方有哪些哪些问题,这跟我们平时的观感和直觉似乎不一致。毕竟,比我们先进的日韩都在学习欧美,你凭什么说现在的路子有问题呢?

问题是,从来没有一个体系是没有问题的。就拿流行乐来说,卖的最好的歌手,未必在品质上就胜过其他人。他/她只是迎合了某一方面的需要而已。

音乐人张亚东在一篇文章中说:

  大家可能都是通过王菲的专辑《浮躁》认识我的,事实上,也只有《浮躁》那张专辑王菲的唱片公司没有给我太多意见,但我觉得我当时的能力不够强,没能很好地把握住这种机会。《浮躁》是王菲所有的专辑中卖得最不好的一张,通过这张专辑可能大家觉得我制作得不错,但由于它不卖钱,我也失去了为她制作整张专辑的资格。他们不愿意给我这种机会,因为给我做就不卖钱,我竟变成做"不卖钱音乐"的人。这之后我只能为王菲做几首单曲,一直到现在。在王菲的新专辑(《寓言》,编者注)里我可以做五首歌。这五首歌会连起来拍一部半个小时的Music Video,类似于小电影,我觉得应该突破一下,王菲也到了该突破的时候了。我听了一下由香港人制作的另一部分专辑,感觉和我做得比较接近,这回没有太俗的歌,不像以前。

  我觉得王菲作为艺人体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她本人是一个非常有性格的人,但她所身处的环境却是极度商业的,她作为"明星",已经到了自己不能决定自己的地步。她不能只照顾她自己,而不管唱片公司和歌迷,她没有办法,因为喜欢她的有这样的人也有听那样的歌的人。所以我觉得很难办……

娱乐业的尴尬就在于,它总是在谄媚受众,但心里却未必情愿。王菲这样的人算是“有一点性格的”,但也不得不这么做。艺人都在追求性格,但又不能太有性格,因为这种性格是受众赋予的,这就是娱乐业的悖论。

再看看他是如何评论中西音乐的:

  我认为中国音乐历来比较弱,弱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中国音乐是旋律音乐,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呢,比如说一段旋律听上去很痛苦,但是把它加快几倍,马上就变成妓院小调。一条旋律它所能表达的东西是非常窄的,它只是一个横面,我从小学晋剧,接触的都是单旋律乐器,也没节奏。我承认中国音乐非常牛X,它有它的神,我只是说它太不科学,中国的乐器也太不技巧,二十把二胡,没有一把能合在一块,乐器极其不规范。而西方音乐是横向和纵向相结合的,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弦贝司,你可以体会到这种科学的结构。中国人一向不太注重理性的东西,做音乐只是一种感觉,感觉到了就行。

  你如果说现在我比谁不如我还可以忍受的话,那当我听到若干年前肖邦的夜曲的时候,再想自己,我就会崩溃,真的会绝望的。我是很悲观的,我不是那种狂妄到不要历史的人,那种"我觉你们都太**了,我不会才牛X呢",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喜欢严谨的、有技巧的、有情感的音乐。我从小没受过什么音乐教育,如果能让我重活一次就好了。现在中国的孩子,如果能从小接受那种系统的音乐教育,是非常有益的。我认为有一些东西是大家都可以做的,比如说玩实验音乐,我认为你明天买一堆设备,你一定能做出特牛X的实验音乐,因为那个东西没有规矩嘛,怎么做都行,那谁不会呀!我不认为实验音乐有什么。我喜欢那种有约束力的音乐,如果有一个规范约束你,然后你在这种理性的约束中还能做到感性,我认为这才是一个非常牛X的东西,因为不是人人都会。如果你能做到这件事情,我也能做到这件事情,那么在做这件事时我就体会不到乐趣,说白了就是这样。

我一个比较要好的搞业余乐评的朋友说:张亚东当年在香港的时候,跟着几支外国乐队学了很多东西,若干年来都在吃那些老本。

一想到庞大复杂的西方音乐体系,就让人膝盖发软。张亚东说他每想到西方有那么多好且深的东西,来不及学习,无法学习,他就夜不能寐,就要崩溃。那就像是从长城上掰下一块砖都能卖好多钱,现在要你一块块重新垒出个长城的感觉。

由此就引出一个问题:艺术的形是什么,神又是什么?对音乐而言,它的形式和内容又是什么?两者是否可分离?我们已经分析了在传统中也有现代的元素,那是否给它一个现代的包装就可以了?

如果我们坚持西方中心论的单一价值观,那毫无疑问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流行乐最终从形式到内容都会向西方靠拢。但现实显然不是如此,也没有谁会傻到这样。但问题在于,我们常常于不知不觉中这样做,而且不只限于文化领域。形式的力量太大了,它有时就是内容。

问题不仅如此,很多时候,内容与形式是不可分的。如果我们抱着这样的想法,认为借用西方的技术手段+中国的元素就可以做出既本土化又现代化的东西,那往往是虎不成虎,犬不类犬。根本在于,你实际上无法变成别人。

这么个结论一下,我想很多人会摇头。这连当初洋务派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都给否了,更不要说有一些人念念不忘的全盘西化了。

其实完全不必绝望。张亚东那样迷失在庞大体系里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八十年代的那拨摇滚人,很多连两把吉他都凑不全,也没有专业的老师,从被海关收缴的打口音像制品里扒乐谱,一样做出了牛B的音乐。这一条民族化的渐进之路后来被粗暴的市场化进程打断,从此我们走上了山寨的道路。

所有迷信西方模式的人,即使内心并不以西方为然,仍然亦步亦趋的成为了附庸。原因在于他接受了一个前提,即人类的发展遵循着单一的线型模式。以此类推,任何东西都只能是一元的。区别只在于阶段不同。

但我不作如是观。我认为除了物质基础可通约外,其他的东西都是遵循一定规律自由搭建出来的。西方是一个路径,其他文化则有不同的路径。有一些东西是共通的,比如一些表层形式,一些审美标准等。但内在的结构却是一个不断发展和丰富的过程,没有单一的标准。

有人会说,你这是空口说白话,有什么凭证吗?下面,我会从日韩的流行乐发展史做更深一步的分析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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