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左传》人物事略02:赵武——仁人之心 -- 桥上
公元前六〇二年(鲁宣公七年,周定王五年,晋成公五年),赵盾去世,当时他只有五十岁,他的嫡子赵朔则已经三十二岁,很快,赵朔就当上了下军佐,进入卿的行列。此时赵家还有家臣臾骈是上军佐,但没几天臾骈就给世家先家的族长先縠让路了。
而此时赵家的族长是赵盾的异母弟赵括,早在去世五年前,赵盾就已经把赵家的族长之位让给了赵括,就因为赵括乃“君姬氏之爱子也。微君姬氏,则臣狄人也。”“君姬氏”是嫁给赵衰的那位晋文公的女儿赵姬,就是她力主把赵盾母亲叔隗还有赵盾从狄人那里接回了晋国。
“君姬氏”生了三个儿子,赵同,赵括,赵婴齐,赵盾去世时赵婴齐大约也快三十岁了,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封邑:原,屏,楼。也就是说,都有了自己的新“氏”,所以当时人又称这三兄弟为:原同,屏括,楼婴。
赵家的嫡派——赵夙的孙子、赵衰的侄子、赵盾的堂兄弟赵穿也是晋国国君的女婿,他娶的是晋襄公的女儿,据说他也够了卿的级别,但没有按卿的惯例统领一支建制部队。而他在赵盾去世前后也已去世。他儿子赵旃此时地位不高。
赵盾去世五年后,公元前五九七年(鲁宣公十二年,周定王十年,晋景公三年),赵朔升任了下军将,赵同、赵括、赵婴齐也都有了自己的部队。
但在七年后,公元前五九〇年(鲁成公元年,周定王十七年,晋景公十年),赵朔突然去世,只活了四十四岁。不到一年后,公元前五八九年(鲁成公二年,周定王十八年,晋景公十一年),他的遗腹子赵武出生了。
赵朔娶的也是一位公主——晋成公的女儿——庄姬。
下一年,公元前五八八年(鲁成公三年,周定王十九年,晋景公十二年),赵括、赵旃都当上了正儿八经的卿,不过是在“晋作六军”,卿的数目从六位增加到十二位之后。赵括是新中军佐,在十二位卿里排第八,赵旃是新下军佐,在十二位卿里排第十二。这样一来,加上排第五的下军将赵同,在十二位卿里有三个赵家的人。
可是好景不长,两年以后,公元前五八六年(鲁成公五年,周定王二十一年,晋景公十四年),赵衰一系的赵家就起了内讧。赵同和赵括把他们的三弟赵婴齐赶去了齐国。
赵同和赵括都是飞扬跋扈的人,早有人看出他们没有好下场。那是在公元前五九四年(鲁宣公十五年,周定王十三年,晋景公六年),“晋师灭赤狄-潞氏,以潞子-婴儿归”之后,“晋侯(景公)使赵同(下军大夫)献狄俘于周”,赵同不敬,于是周的执政大臣刘康公预言:“不及十年,原叔(赵同)必有大咎。天夺之魄矣。”
其实赵婴齐是三兄弟中最有头脑的人,邲之战时,他担任中军大夫,率领一支独立的分队,在当时十二支分队中,除上军将士会手下的四个分队外,其余八个分队的将领中只有他理解了士会之前让大家要有准备的建议,事先在渡口为自己的分队准备了船只,得以在大溃败(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中全师而退。
但他也不太安份,竟然和侄子赵朔的遗孀赵庄姬私通,结果被嫉妒他的赵同和赵括抓住把柄,放逐到了齐国,也算因祸得福吧。临走时,他传话给两个哥哥说:“我在,故栾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忧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但赵同和赵括冲昏了头脑,没听他的。
栾氏家也是晋国的世家,但在公室内部的斗争中曾站到错误一边,沉寂了七十多年,到晋文公的时候,他们的族长栾枝在赵衰之前进入卿的行列。之后栾家的族长一直在下军将佐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此时,栾家族长栾书却成了中军元帅,执掌晋国国政。
当年邲之战时,栾书是赵朔的副手,他反对赵同和赵括盲动的主张得到赵朔的赞赏,但赵朔自己不敢直接对抗两个叔叔,尤其赵括还是赵家的族长,就只好称赞栾书:“栾伯善哉!实其言,必长晋国。”
后来栾书当了中军元帅以后,一次与楚师在绕角对峙,赵同和赵括是主战派,栾书认为不应该打,但大家都想打,他已经有点顶不住了。这时,十二位卿之中的三位:排第二位的中军佐知庄子(荀首)、排第四位的上军佐范文子(士燮)、排第七位的新中军将韩献子(韩厥)支持了栾书,决定回师。不过在回师之前,栾书接受了流亡楚人析公的建议,趁夜晚袭扰楚师,结果楚师也没占到便宜。
因此,栾书与赵同和赵括一直不大对付。
还有个郤家也是晋国的世家,也曾参与反对晋文公的叛乱,但随后他们族中的郤縠在赵衰的推荐之下被任命为城濮之战的中军元帅,同时郤家还有郤溱担任中军佐。但可惜还没开打郤縠就去世了。但之后郤家的族长一直是卿,其中郤缺和郤克还在栾书之前担任过中军元帅。郤克任中军元帅时赵同以及后来的赵括也都是卿,郤克当时大概也对赵同、赵括这样跋扈的下属很头疼。
终于,在公元前五八三年(鲁成公八年,周简王三年,晋景公十七年),由赵庄姬首先发难,栾书和郤克的继承人郤锜推波助澜,诬告赵同和赵括企图作乱。晋景公也觉得这两个人太咄咄逼人了,于是下令攻打赵同和赵括,由于赵括是赵家赵盾这一系的族长,这一系的人(包括赵武的族人和家臣)也就都被屠灭了。但赵氏家族的嫡派赵旃那一系并没有受到影响。
此时赵武六岁,“从姬氏畜于公宫”,跟着他妈妈赵庄姬住在晋国国君的宫中,安然无恙。其实,晋景公是赵武的舅舅。或者有人害怕秋后算帐,主张斩草除根,但这不符合当时的通常做法。而且赵武有舅舅这样的靠山,应该也是有惊无险吧。
两年之后,公元前五八一年(鲁成公十年,周简王五年,晋景公十九年),赵武八岁的时候,晋景公得了重病,据说还作恶梦梦到赵家的先祖找他算帐,于是在“新中军”将、韩家的族长韩厥的建议之下,把原属赵家的田地又封给了赵武。
韩厥是在报恩,当初韩家一度衰落,韩厥小时候是被赵盾养在赵家的。
这一事变将赵家出于君姬氏那一系的嫡派在晋国的势力都铲除掉了,从此留在晋国的赵家赵衰这一系的族长世世称赵孟,以此表明他们不是赵家赵衰这一系的嫡派。但他们还是用“赵”这个“氏”,虽然“原”可能还在他们手里,但“屏”和“楼”大概不会还回来了。
杀戮过后,晋国的六军又变回了四军,赵家更正宗那一系的赵旃成了新军将,在卿的行列中代表赵家。而在八个卿再加上“御戎”和“戎右”共十个军中要人之中,栾家占了两位,郤家占了三位。
于是郤家膨胀了起来,竟谗杀了著名的贤大夫伯宗,还杀了一位栾家的大夫。
公元前五七八年(鲁成公十三年,周简王八年,晋厉公三年),赵旃去世,由一位郤家的人接替,郤家在八个卿之中占了三位,时称三郤。而赵家的赵夙、赵旃那一系从此退出了卿的行列。
下一年,公元前五七七年(鲁成公十四年,周简王九年,晋厉公四年),赵武十二岁时,赵家就为他举行了冠礼(虚岁十三,赵家人是着急啊)。礼成之后,赵武一一拜见了那八个卿。大家都鼓励他,只有三郤说了些阴阳怪气的话。
当时郤家势力膨胀,于是三郤之中有人幻想要当中军元帅,有人当面对晋厉公不敬,很多人看在眼里,都预言他们不得好死。
终于,晋厉公忍无可忍,派自己的亲信袭杀三郤。这些亲信也出身一些晋国的世家,和郤家有仇,所以纠集了八百人,趁三郤不备,一击成功。这是在公元前五七四年(鲁成公十七年,周简王十二年,晋厉公七年)。
晋厉公的亲信还想杀掉其他的卿,但晋厉公犹豫不定,下年,公元前五七三年(鲁成公十八年,周简王十三年,晋悼公元年)年初,他竟反过来被栾书为首的几大家族联合杀掉了。栾书他们曾邀请韩厥入伙,但被韩厥拒绝了。然后他们从周天子那里迎回了一代英主,十三岁的晋悼公。
很快栾书就死掉了,韩厥则当上了中军元帅。此时,赵武已经十六岁了,在韩厥的提携之下,终于当上了卿,敬陪末座,任新军佐。此事《晉語七》3中有记载:“呂宣子卒,公以趙文子為文也,而能恤大事,使佐新軍。”这是说,赵武和曾祖赵衰一样,特长是“文”。赵武最后的谥号就是“文”,可谓实至名归。
三年后,公元前五七〇年(鲁襄公三年,周灵王二年,晋悼公四年),十九岁的赵武升为新军将。又过了四年,公元前五六六年(鲁襄公七年,周灵王六年,晋悼公八年),韩厥退休了。由荀罃(知武子)接替他担任中军元帅。
到赵武二十九岁的时候,公元前五六〇年(鲁襄公十三年,周灵王十二年,晋悼公十四年),他当上了六位卿之中排位第三的上军将,但这是韩厥的儿子韩起以及栾书的儿子栾黡谦让的结果。此时晋国的中军元帅则换成了荀偃。又过了两年,晋悼公去世,享年二十八岁。他十三岁的儿子晋平公继位。再四年,公元前五五四年(鲁襄公十九年,周灵王十八年,晋平公四年),晋国的中军元帅换为士匄。
两年后,公元前五五二年(鲁襄公二十一年,周灵王二十年,晋平公六年),栾书的孙子,时任下军将的栾盈被士匄放逐。再两年后栾盈回来企图偷袭晋国被杀,栾家被消灭。
等到公元前五四九年(鲁襄公二十四年,周灵王二十三年,晋平公九年),士匄去世,终于轮到赵武当中军元帅,当时他四十岁。
打仗不是赵武的长项,襄九年(前564)诸侯伐郑。晋国的其他几军被安排攻打郑国的各个城门,而他率领的新军却只负责把路边的栗子树砍掉。襄十八年(前555),晋国讨伐齐国,三军各攻打一个城邑,另外两军都成功破城,但赵武和韩起率领的上军却没打下来。
当然赵武避免拼命打仗可能有他实际的考虑,当时被灭族后赵家人丁凋零,没有多少人可以上阵,正处于生聚教训的阶段,没有打仗的本钱。注意,那时打仗主要要靠自家的族人作为军队的骨干。
因此,赵武上任以后致力于平衡各方关系,也发挥他“文”的特长。
就是在赵武当上中军元帅以后,形成了孙武所云“六将军分守晋国之地”(《吴问》)的局面,自此以后,这六位将军所将的军到底是上军、中军、还是下军,就逐渐失去了意义。
六将军所代表的家族分别是赵、中行、韩、魏、范、知,当然后来只剩下三家:赵、魏、韩。
在对外方面,赵武也充分发挥了他的长处,于公元前五四六年(鲁襄公二十七年,周灵王二十六年,晋平公十二年,楚康王十四年,宋平公三十年),和争霸对手楚国在宋国达成了弭兵之盟,实现了中原地区几十年的和平。
在讨价还价过程中,楚国方面提出要双方属下的小国都朝见对方霸主,扩大自己在中原的影响力,但似乎有华而不实的嫌疑。而赵武则提出了反建议,照顾到双方次等大国齐国和秦国的面子,让这两个国家不必像小国那样朝见对方的霸主。楚国方面只能答应。
当时在宋国城外晋国和楚国各占一方,这次行动赵武的副手,下军佐荀盈(知伯,伯夙)一直在注意楚方的动静,他报告赵武说楚营之中弦绷得很紧,好像随时准备要来进攻。
但赵武早准备了后路,他告诉荀盈说我们只要向左面一转,就能进入宋国的城内。
随后,尽管楚人在外衣里面穿上了甲来参加盟会,摆出了随时要开打的架势,但赵武接受了叔向的建议,镇定对待,又在谁首先歃血的问题上对楚国作出让步,终于达成了和平的盟约。
而在回国途中,郑简公设宴招待赵武,赵武在赋诗的环节上展现了很高的文化修养,对于《诗》的理解是赵家的家传,也是赵武的特长。
以上晋楚弭兵的过程我在前面有详细些的介绍,如有兴趣请移步《《左传》中的成语14附:晋楚弭兵3》。
完成了与楚国的和平盟约这件大事,赵武就放了心,虽然他才四十几岁,但当时很多人都看出来他活不长了。
上次宋之盟——弭兵之盟五年以后,公元前五四一年(鲁昭公元年,周景王四年,晋平公十七年,楚郏敖四年,宋平公三十五年),各国诸侯又在虢相会,重申上次的和平盟约。楚人再次要求首先歃血,但晋人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答应他们,因为上次楚人要求先歃血的理由就是要轮流为先,并且说如果一家总是在先,那就意味着另一家不再是霸主了。最后双方妥协,取消了歃血仪式,只重读原来的盟书,不举行新的盟誓。
虽然下属祁午对没找回上次让楚人先歃血的面子耿耿于怀,但赵武心胸很宽,告诉他:
要说宋之盟,当时是子木有祸人之心,“武”有仁人之心,所以不怕楚人压我们一头。现在“武”还是那个心,就算楚人再来讹诈我们,也没什么了不起。“武”只管信以为本,循而行之。就像农夫那样,只管除草培土。虽有饥馑(jǐn),必有丰年。而且我还听说,能坚持“信”就不会低人一头,可惜我还做不到一直坚持‘信’。《诗》里也说,“不僭(tiě)不贼,鲜不为则”,说的就是要有“信”。如果能成为别人的‘则’,就不会低人一头。所以我只担心自己不能一直坚持“信”,不担心楚人闹什么名堂。
在赵武的坚持之下,虽然楚方是野心很大的令尹子围(后来的楚灵王)主事,但和平盟约还是保持下来了。
盟会之后,在回国的路上,郑简公又一次设宴招待赵武,赵武坚持要仪式从简,痛痛快快喝了一顿酒,宴会上,赵武再次表现出在《诗》上面的深厚素养(见《《左传》中的成语14附:晋楚弭兵7》)。最后,赵武感叹说“吾不复此矣。(以后再不会像这次喝得这么痛快了。)”这句话一方面反映赵武的孤独,另一方面也反映他自知活不久了。
其实就在前不久,晋平公病了,请来了秦国的“医和”。看视了晋平公之后,“医和”就预言说:“良臣将死,天命不佑。”“医和”出来后,赵武赶紧问:“谁当良臣?”“医和”告诉他:“主(赵武)是谓矣。主相晋国,于今八年,晋国无乱,诸侯无阙,可谓良矣。”
到这年冬天,在晋国的“烝”祭完成以后,赵武又赶往南阳为赵家自己这一系的始祖、也是自己的曾祖父赵衰举行“會”祭,甲辰那天,在“温”举行了“烝”祭,六天后,庚戌那天,赵武就去世了,享年四十八岁。
赵武死后,韩起接替他担任中军元帅,赵武的儿子赵成当中军佐。其他的卿为中行吴、魏舒、范鞅、知盈,总之都是六大家族的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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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礼记》中专有一节介绍赵武的为人,其中说:“晋人谓文子(赵武)知人。文子其中退然如不胜衣,其言吶吶然如不出诸其口;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生不交利,死不属其子焉。”(《檀弓下第四》)。
在《礼记》中还有一节记载了赵武对晋国几位先贤的评论,也反映了他自己的抱负——既要“知”,也要“仁”:
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亦称九京,晋国的墓地,今曲村——天马遗址)。文子曰:“死者如可作也,吾谁与归?”叔誉曰:“其阳处父乎?”文子曰:“行并植于晋国,不没其身,其知不足称也。”“其舅犯乎?”文子曰:“见利不顾其君,其仁不足称也。我则随武子乎,利其君不忘其身,谋其身不遗其友。”(《檀弓下第四》)
赵武保住了自己的家族,可说是做到了“知”——“ 利其君不忘其身”,不过和春秋时期的其他重臣相比,在“知”与“仁”两个方面,赵武更突出的是“仁”,下面是体现赵武“仁人之心”——“谋其身不遗其友”的几个例子:
有一次,晋国征发舆人为杞国筑城,一位七十三岁的老人也在被征发之列,但他很有头脑。赵武得知此事后,不仅处分了责任人,还起用这位老人担任适当的职位。
又一次,鲁国的贤大夫叔孙豹因莒国与鲁国争夺“鄆”那个城邑而被共同霸主楚国扣押,而当赵武得知叔孙豹因不愿贿赂晋国自己的手下才遭此厄运时,坚持与楚人反复交涉,终于使叔孙豹获释。
还有一次,赵武正在盖房子,大夫張老晚上去朝见他,见到他盖房子把椽子都打磨得很光滑,于是没见他就离开了,赵武马上驾车去见張老,并对張老说:“我有错处,大人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快就离开呢?”張老就告诉他:“天子和諸侯的房子,椽子才会打磨(礱),大夫的房子,椽子只用斧子砍削成形(斫)就可以了,现在大人貴而忘義,富而忘禮,我害怕惹上麻烦,还敢说什么?”赵武回去以后,马上停止打磨,匠人提议把已经打磨的再用斧子砍削一下,但赵武没同意,他说:“止。為後世之見之也,其斫者,仁者之為也,其礱者,不仁者之為也。”
在《国语》中也有一段后来的人对赵武的评价:
昔先主文子少釁于難,從姬氏于公宮,有孝德以出在公族,有恭德以升在位,有武德以羞為正卿,有溫德以成其名譽,失趙氏之典刑,而去其師保,基于其身,以克復其所。(《晉語九》9)
显然,“少釁于難”对赵武有很深的影响,因此,就有了成人之后他和晋国那位贤大夫张老之间一段“君子谓之善颂善祷”的对话,载于《礼记檀弓下第四》中:
晋趙文子(赵武)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
一生生活在不能“全要领”的威胁之下,担惊受怕,使得赵武早早地就“从先大夫于九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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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相关段落及我的粗略翻译和一些补充说明:
晋其他几家,中行、智氏总是被别人一击必杀,对比之下,赵氏内能够购复起,运气使然,还是有其他因素?
其实是因为他们的各支都愿意以赵为“氏”,结果反正是赵家存在下来了。
中行或知的始祖未必没有后代作为大夫一级的家族存在下来,好比知氏的别支辅氏。
为什么称赵孟就表明他们不是赵家赵衰这一系的嫡派?
是孟表示庶长?
还有,按照赵盾赵朔两代卿,他们这一支应该可以独立成氏了吧,比照智,中行,还有后来的辅,为什么他们还在一起呢?
几代卿做下来,多半都会有个神憎鬼厌的后代,被打倒的早,也没那么严酷,比如郤芮谋反,儿子还能活命。
而且大夫还多,卿还可以轮流做,还有复燃的机会。
等到后来卿位子固定在六家之后,出局就 game over 了,虎公说正卿魏家在范中行两家挂了之后还扶持了两家做卿,但是很快就被搞掉了。
对于赵家应是指赵盾,嫡系则是出自“君姬氏”那一支,子以母贵。
关于独立成氏,我觉得也是可以的,说不定其实是成过的,但到底是用赵还用了别的“氏”,不清楚,我有点感觉赵家的历史似乎被人篡改过,有很多为尊者讳的地方,最明显的是后来董安于的事。
《宣十五年传》:
晋侯使赵同献狄俘于周,不敬。刘康公曰:“不及十年,原叔必有大咎。天夺之魄矣。”((p 0765)(07150701))(071)
我的粗译:
我们的宣公十五年(公元前五九四年,周定王十三年,晋景公六年),晋景公派赵同(原叔)去周王室那里向天子进献抓到的狄人俘虏,他表现得很随便(不敬)。于是周王室那里的卿士刘康公评论说:“不及十年,原叔必有大咎。天夺之魄矣。(用不了十年,原叔一定会碰到大灾祸,上天已经夺走他的“魄”了。)”
一些补充:
赵同公元前五八三年被杀,按现在说是十一年后,在当时应该说“十二年”,疑《左传》此处有脱字,如此处作“不及十五年”似更妥。
杨伯峻先生注“天夺之魄矣”曰:
之作其用。昭二十五年《传》云:“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盖古人认为人于躯壳之外,另有所谓“魂魄”。杜《注》:“为成八年晋杀赵同传。”
关于“魂魄”,子产曾有相当全面的论述,也许代表了当时人的看法,或可参考,如有兴趣可见《《左传》中的成语15附:子产为政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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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四年经》:
公如晋。((p 0817)(08040005))(071)
《成四年传》:
夏,公如晋。晋侯见公,不敬。季文子曰:“晋侯必不免。《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夫晋侯之命在诸侯矣,可不敬乎!”((p 0818)(08040301))(071)
我的粗译:
七年以后,我们成公四年(公元前五八七年,周定王二十年,晋景公十三年),夏天,我们的主上去了晋国。晋景公(晋侯)接见了我们主上,但很随便(不敬)。于是季文子(季孙行父)评论说:“晋侯必不免。《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夫晋侯之命在诸侯矣,可不敬乎!(晋侯肯定逃不过、要死了。《诗》里说:“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晋侯的命运掌握在各家诸侯手里,能随随便便的吗!)”
一些补充:
那句《诗》出自《周颂闵予小子之什敬之》:
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维予小子,不聪敬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499))
高亨先生注此曰:“维,是也。显,明察。思,语气词。”“命不易,指天命不易常保不变。”
《成四年经》:
秋,公至自晋。((p 0817)(08040007))(071)
《成四年传》:
秋,公至自晋,欲求成于楚而叛晋。季文子曰:“不可。晋虽无道,未可叛也。国大、臣睦,而迩于我,诸侯听焉,未可以贰。《史佚之志》有之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公乃止。((p 0818)(08040401))(071)
我的粗译:
这年秋天,我们主上从晋国回来,想要背叛晋国倒向楚国。但季文子(季孙行父)反对说:“不可。晋虽无道,未可叛也。国大、臣睦,而迩于我,诸侯听焉,未可以贰。《史佚之志》有之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不成。晋国虽然不按规矩办事,但也不能背叛他们。他们这个诸侯国很大,他们的臣下又很团结,他们还离我们很近,各家诸侯都愿意服从他们,我们可不能背离他们。《史佚之志》上有段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国虽大,可不是我们的同族,他们会照顾我们吗?)”于是主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些补充: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谓“楚虽大,非吾族也”,我想这个“族”是指“姓”这一级的部族,在这一级,鲁国和晋国的统治者都属于“姬”姓,而楚国的统治者则属于“芈”姓。
但这里的“族类”和“族”也可能扩展至指语言文化都不相同的接近现代意义的民族,那就是比“姓”更高一级且取向不太一样的结构了,那就应该是指语言风俗文化相同而并非血缘相同的族群。按照考古发掘的结果,至少楚国与中原地区属于两种有明显区别的考古文化。《左传》中也有不少例子,说明当时楚国的语言风俗文化与中原地区的语言风俗文化还是有较大差异的。不过那些楚国的统治者则大都在努力融入中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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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四年传》:
晋-赵婴通于赵庄姬。((p 0819)(08040601))(071)
《成五年传》:
五年春,原、屏放诸齐。婴曰:“我在,故栾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忧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弗听。((p 0821)(08050101))(071)
婴梦天使谓己:“祭余,余福女。”使问诸士贞伯。贞伯曰:“不识也。”既而告其人曰:“神福仁而祸淫。淫而无罚,福也。祭,其得亡乎?”祭之,之明日而亡。((p 0821)(08050102))(071)
我的粗译:
晋国的赵婴(楼婴、赵婴齐)和他侄子赵朔的遗孀赵庄姬私通。
结果在我们成公五年(公元前五八六年,周定王二十一年,晋景公十四年),春天,原(赵同)和屏(赵括)就把赵婴(楼婴、赵婴齐)放逐到了齐国。婴(楼婴、赵婴齐)给他的两个哥哥传话说:“我在,故栾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忧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因为有我在,栾氏才不敢发难,要是把我赶走了,我的两个哥哥要危险。而且人各有能、有不能,留着我,又有什么害处呢?)”可他们不听他的。
听说赵同(原)和赵括(屏)要对付自己之后,赵婴(楼婴、赵婴齐)曾梦见“天使”对自己说:“祭余,余福女。(向我献祭,我会帮助你。)”赵婴(楼婴、赵婴齐)派人去问士贞伯(士渥浊),士贞伯在正式接见此人的场合告诉他:“不识也。(我不知道)”但下来之后就私下对此人说:“神福仁而祸淫。淫而无罚,福也。祭,其得亡乎?(神是要帮助仁人并且惩罚淫人的。有淫行而不惩罚,就是帮助了。向天使献祭,也就是让他不被杀而得以流亡吧?)”献祭以后,第二天,赵婴(楼婴、赵婴齐)就被放逐了。
一些补充:
在正式的场合回答说不知道,私下里再谈自己的看法,似乎是当时的惯例,孔子也这么干过一回。
这里的“天使”是上天的使者,男性,并非西方那种长翅膀的天使。这位天使让赵婴得以流亡还真是帮助了他,他就此躲过了后来赵家被灭族的灾难,当然要是有他在,说不定赵家就不会被灭族了。
他不是嫡长吗?
修改一下,嫡子让给赵盾了,那赵盾赵同中间还有一个了?
第一,有孟就没有伯了,
第二,其实未必有一定有仲,其余都可以是叔,
第三,季者,稚也,
所以伯仲叔季不像是后世有些地方理解的那么整齐划一为一二三四。
“原”是赵同的采邑,加上“叔”,可以理解为“原”这个地方的领主。
这种称呼在周朝很普遍,与排行无关,比如管叔、蔡叔、霍叔等等,最初有可能源于对王弟或王叔的尊称,后来用得普遍化了。
伯和孟都是老大,有说孟专指庶长,但也并不绝对。历史上,赵盾、赵武、赵鞅、赵无恤都叫赵孟,赵武肯定是嫡子,他妈就是国君的姐妹。
氏是主家的分支,而赵盾这一支其实已经取代了嫡系成了事实上的主家,也就没有必要独立成氏了,反而是赵同他们,如果后来能延续下去的化,估计会用原氏或其他ID吧。
我感觉当时人对“氏”的态度有时和后世不完全一样,不以改变“氏”为不妥,可能反以为荣。
《成八年经》:
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p 0836)(08080006))(071)
《成八年传》:
晋国的赵庄姬因为赵婴之亡故,谮之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栾、郤为征。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宫。以其田与祁奚。韩厥言于晋侯曰:“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其惧矣。三代之令王皆数百年保天之禄。夫岂无辟王?赖前哲以免也。《周书》曰‘不敢侮鳏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p 0838)(08080601))(071)
我的粗译:
晋-赵庄姬为赵婴(楼婴、赵婴齐)被放逐,就向晋景公诬告说:“原、屏将为乱。(原(赵同)和屏(赵括)想要作乱。)”栾、郤两家一同作证,于是,我们的成公八年(公元前五八三年,周简王三年,晋景公十七年)六月,晋国就讨灭了赵同和赵括两家,把赵家的田产都给了祁奚。而此时赵武正跟着赵庄姬(姬氏)住在主上的宫里。
后来,到我们的成公十年(公元前五八一年,周简王五年,晋景公十九年),韩厥借机向晋景公进言说:“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其惧矣。三代之令王皆数百年保天之禄。夫岂无辟王?赖前哲以免也。《周书》曰‘不敢侮鳏寡’,所以明德也。(有像成季(赵衰)那样的功勋,又有像宣孟(赵盾)那样的忠心,如果这样的家族没了后裔,那些为善者都会害怕了。三代的那些贤王都能享受上天的赐予好几百年,其中就没有几个糟糕的天王了?不过是仗着前面贤明的天王才躲过去了。《周书》里说“不敢侮鳏寡”,就是要显示主上的仁慈。)”
于是晋景公重新立赵武为赵家的族长,把赵家的田产还给了他。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注“《周书》曰‘不敢侮鳏寡’”曰:“句见《尚书康诰》。”
《成十年经》:
丙午,晋侯-獳卒。((p 0847)(08100005))(071)
《成十年传》:
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公曰:“良医也。”厚为之礼而归之。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厕,陷而卒。小臣有晨梦负公以登天,及日中,负晋侯出诸厕,遂以为殉。((p 0849)(08100401))(071)
冬,葬晋景公。公送葬,诸侯莫在。鲁人辱之,故不书,讳之也。((p 0851)(08100701))(071)
我的粗译:
我们的成公十年(公元前五八一年,周简王五年,晋景公十九年),晋侯(晋景公)梦见了一个恶鬼,披着直到地上的长头发,手拍胸膛在跳脚,嘴里说着:“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杀了我的子孙,不公正,上帝已经答应我的请求了!)”恶鬼破坏了大门及寝门进入宫内,这位晋国的主上(晋景公)害了怕,逃入室内,恶鬼又破坏了室门。此时晋国的主上醒了过来,马上召见桑田巫。桑田巫已经知道了晋国的主上所做的梦,反过来说给他听。说完,晋国的主上就问:“何如?(我会怎样?)”桑田巫说:“不食新矣。(您吃不上新麦了。)”
晋国的主上得了重病,请秦国派“医”过来,秦穆公就派出了医缓。医缓还没有到,晋国的主上梦见自己的疾病化成了两个小孩子的样子,两个小孩子一个说:“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要来的那个家伙,是个良医,怕是要危害到我们,我们往哪儿逃呢?)”另一个就说:“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咱们躲到肓之上,膏之下,他能拿我们怎么办?)”
医缓来了以后,就告诉晋国的主上说:“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这病已经没法治了,病根在肓之上,膏之下,不能用灸攻,用针又够不着,药也到不了那儿,这病没法治了。)”主上说:“良医也。”就送给他丰厚的礼品让他回秦国去了。
六月丙午那天,晋侯(晋景公)想吃麦子,吩咐甸人献上新麦,让馈人做熟了,然后召来桑田巫,给他看了做熟的新麦,然后把他杀了。
晋侯正想开吃,忽然觉得肚子胀,就去如厕,结果一下掉进茅坑里死了,还是没吃上新麦。
晋国宫廷里有一位小臣,这天早晨梦见自己背着主上登了天,到这天日中,正好派到他把主上从茅坑里背上来,就把他给主上陪了葬。
这年冬天,为晋景公下葬,我们的主上去送葬,别家诸侯都没去,我们鲁人以此为耻,所以《春秋经》上就没写这件事,这是要为我们的主上遮羞。
一些补充:
晋侯-獳即晋景公。杨伯峻先生注“丙午”曰:“据《传》,丙午在六月,当为六月六日。《经》无“六月”两字,或当时史官失书。”
杨伯峻先生注“晋侯梦大厉”曰:
恶鬼曰厉鬼,昭七年《传》“其何厉鬼也”可证。亦省称厉,襄十七年《传》“尔父为厉”可证。古人又以为绝后之鬼常为厉,故《礼记祭法》有“泰厉”、“公厉”,郑《注》谓古代帝王绝后者为泰厉,诸侯绝后者为公厉。昭七年《传》亦云“鬼有所归,乃不为厉”。
如杨先生所注,此处晋景公梦见的“大厉”是赵家先祖的鬼魂,前面韩厥“立武”的建议应该就是借这个机会才提出来的。
杨伯峻先生注“居肓之上,膏之下”曰:
肓音荒。古代医学以心尖脂肪曰膏,心脏与隔膜之间曰肓,在肓上膏下为药力与针灸所不能及。刘文淇《疏证》谓当作“肓之下,膏之上”,今本“上”“下”两字误倒,不可信。
杨伯峻先生注“晋侯欲麦”曰:
晋侯欲麦,即尝新,《礼记月令》与《吕氏春秋孟夏纪》俱载有尝新之礼,可参看。
《礼记月令第六》:“(孟秋之月,)农乃登谷。天子尝新,先荐寝庙。”
《吕氏春秋孟夏纪第四》:“(孟夏之月,)农乃升麦。天子乃以彘尝麦,先荐寝庙。”
杨伯峻先生注“使甸人献麦”曰:
甸人,天子诸侯俱有此官,据《礼记祭义》,诸侯有藉田百亩,甸人主管藉田,并供给野物。亦即《周礼天官》之甸师。但《周礼春官大祝》及《仪礼》《燕礼》、《大射仪》、《公食大夫礼》、《士丧礼》以及《礼记》《文王世子》、《丧大记》以及《周语中》皆作甸人,可见本名甸人,《周礼》作者一时改为甸师。
杨伯峻先生注“馈人为之”曰:
馈人,为诸侯主持饮食之官,相当于《周礼天官》庖人。说本程公说《春秋分纪》。
“病入膏肓”(bìng rù gāo huāng)这个成语就出自这里,似乎中学还是小学的语文课本里就收入过这篇文章,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赵氏也有分家,邯郸午好像还是被主家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