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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上)文人与行·梁实秋和郁达夫 -- 陈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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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上)文人与行·梁实秋和郁达夫

    陈郢客:【花絮】(中1)那一个风花雪月的时代·圈子内外

    陈郢客:【花絮】(中2)那一个风花雪月的时代·圈子内外

    陈郢客:【花絮】(中3)那一个风花雪月的时代·圈子内外

    陈郢客:【花絮】(中4)那一个风花雪月的时代·圈子内外

    陈郢客:【花絮】(中5)那一个风花雪月的时代·圈子内外

    陈郢客:【花絮】(中6)那一个风花雪月的时代·圈子内外

    “我们不能因其人之无行遂诽薄其文,然亦不可因其人之文遂容忍其人之无行。我们批评文学,采取文学的标准;我们批评文人的行为,只能采取唯一的道德标准。”——梁实秋

    【确立一个人的位置,这个人他说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他对人标准如何,对己标准如何。这是一个“人”存在便难以回避的命题,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答案。梁实秋自述“古典的头脑,浪漫的心肠”,可谓知己;当然,倘若补足一二,“古典的头脑”是审阅他人用的,“浪漫的心肠”是留给自己用的,更为完善。】

    李敖与梁实秋李敖关于梁实秋,不过一句话的发现:“从此以后,我恍然大悟:决定自己处逆境时,绝对不要妄想正人君子会援之以手。”果然人以类聚,写杂文的李敖终于和写杂文的鲁迅达成共识。】

    【原谅我冗长的开场白吧。我几乎要借用“准风月谈”的题目了。

    梁实秋很乐道他和鲁迅之间的笔墨官司,对于他和郁达夫之间的文字公案,很少提及。梁实秋和鲁迅最开始因女子教育“公执”,是在1927年。梁实秋时年24岁,然而其思想一副理性“老成”相;中产阶级家庭出身,清华学子,留美三年,1926年回来就拿了份东南大学的教职,稳定压倒一切,倒也难怪。(时年23岁。那会儿才是海龟的golden time。百年一瞬,今日海龟, 比一比十年前,便要叹息没赶上好时候,其实十年前也不过是白银时代

    一位刚回国谋了份教职的年轻人,一位五四文学执牛耳者及小说史研究大家,梁鲁“公执”,成全的必是梁实秋的声名。乔丹帮主对挑战者尚有名言:你赢我一个球,你能吹一辈子;我赢你一个球,白赢。我干嘛成全你?无聊。由此我们可见迅哥哪里深通世故,虽然他一脸严肃老成,徒以唬人而已。或许我们可以一窥鲁迅实出于“公执”,一念不忍或执着,便会主动给自己上绳套。——倘若出于个人利益,显然不搭理梁就是;何须将自己赔进去成全无名小子的名声?

    梁实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国内当小年轻的时候,尚还担心自己不够前卫,他和妻子的相识半新半旧,还犯过嘀咕;就像80年代生人,同寝室的若都出去同居了,他心里也会有些起伏。年轻便落伍,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有担心,便会留神努力,小心翼翼地“前卫”一些。梁实秋曾和《创造》社颇有联系,远不是后来不屑提郁达夫的行止。不过到了美国,拜在古典主义白壁德门下,深觉昨非今是——他的确找到了更自在的心灵空间,也找到了顶天大的帽子,或者说绝佳的“制高点”。回国之后,梁实秋便以“老成中正”的pose,一寻舞台。

    年轻的梁教授积极投身“副刊”立言。他本是热心红尘之人,当然,面具是蛮老成的。笔名“秋郎”,流露出他正年少,骨子里颇有才子佳人气息的灌注。1926年2月15日,梁实秋在徐志摩主编的《晨报副镌》上发表《现代中国文学之浪漫的趋势》,以“古典主义”的制高点批判“浪漫主义”的混乱,不够节制。“浪漫主义者的唯一的标准,即是无标准。所以新文学运动,就全部看,是‘浪漫的混乱’。”——五四文学的弱点,白壁德门徒挑剔起来自然容易;五四文学的价值意义呢,那就宁可看不见了。

    梁教授与人“公执”,多似于此。梁实秋言论自然会有一席之地的,找错他颇擅长,过了几十年,你读他的话,颇觉亦有一番道理。可惜看似“理性”,死水微澜的社会,多支持了“死水”,一味寻了“微澜”不是。他找准这个位置,后代不解当日背景,形象便会比他当日好看许多。

    梁教授站在“古典主义”的制高点上,卢梭自然是他的靶子。他唯独对卢梭的“女子教育”主张满意,恰恰卢梭在女子教育方面算不上“先进”,或太“先进”了。男女当日的不平等,梁教授拿着卢梭的话柄当武器,认为“那是‘根据于男女的性质与体格的差别而来’的,“怎样的人就该施以怎样的教育。”我们可以得见梁实秋虽年少于胡、鲁,然而未老先衰,哪里有五四气象风骨?1919年,海龟胡适便为一生困顿于求学、家庭并早死的小女子李超写下了千古之李超传,周作人倡言“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周氏兄弟抨击“节烈观”,鲁迅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亦是令人动容的反省之文。更不用说鲁迅为刘和珍、杨德群所写的祭文,“始终微笑的和蔼的刘和珍君”、“沉勇而友爱的杨德群君”,音容笑貌永存人间,而“我目睹中国女子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弹雨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女子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自省与建设之心,恰是五四其“新”、其“贵重”之所在。

    梁教授关于女子教育的高谈阔论,最善意的评估亦是不切时代,有“何不食肉糜”的味道。然而,这样的理论,被更顽固的守旧派玩于股掌,亦不啻于帮闲甚至绞杀利器。鲁迅复以卢梭与胃口,所谓的“正当的女子教育应该是使女子成为完全的女子”听起来顺耳,可惜标准是谁定的?定价权决定权在谁手上呢?不正视这个漏洞,必然是【所谓正当的教育者,也应该是使“弱不禁风”者,成为完全的“弱不禁风”,“蠢笨如牛”者,成为完全的“蠢笨如牛”,这才免于侮辱各人——此字在未经从字典里永远注销,政府下令永禁行使之前,暂且使用——的人格了。】

    梁教授虽摆“理性”pose,然而年少气盛,火烧得可不止这一把,郁达夫被他冷眼冷文,自然亦在情理之中。既然卢梭是他的好靶子,那么,“中国卢梭”俨然要遭受“秋郎”的刀箭。梁教授既然痛改前非,入了白壁德的门,郁达夫的文章便自然看不上眼了;不止如此,他还倡导“伦理批评”:“人性”只有在伦理道德的生活中才能实现,文学是“人生最根本最严重的情感之完美的表现”,这种表现的性质有赖于作家的主体人格及“伦理的想象”。于是乎,他抢占“古典”、“伦理”制高点对作家们发话,强调文人必须“有行”!1926年他便揶揄过郁达夫,“近来小说之用第一人称代名词——我——的,几成惯例,浪漫主义者对于自己的生活往往要不必要的伤感,愈把自己的过去的生活说得悲惨,自己心里愈觉得痛快舒畅。离家不到百里,便可描写自己如何如何的流浪;割破一块手指,便可叙述自己如何如何的自杀未遂;晚饭迟到半小时,便可记录自己如何如何的绝粒……”到了1928年,梁实秋专门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文人有行》!(草人正式扎起)制高点也抢得好,“无行的文人中最无行者,就是自家做了无数桩缺德事,然后倨傲的赤裸裸的招供出来,名之曰忏悔。忏悔云云,并不是忏悔过的表示,只是侮慢社会的公认的德行,不以可耻的事为可耻,一五一十的倾倒出来……于是在一片忏悔声中无行的文人就变为真诚的英雄了。”

    可怜的郁达夫,他固然“勇于认错总是难改”,然而“忏悔”向来亦不是易事。忏悔有忏悔的麻烦和代价,猎奇者道德主义者完全可以消费他再指责他,——郁达夫当日境遇堪比今日“木子美”,然而一男士如此被人鉴赏议论,更不是易事。郁达夫实不料旧相识如此下手,亦怒,在《语丝》上回了一篇《文人手淫(戏效某郎体)》(注:指梁秋郎也),“文人是指在上海滩上的小报上做做文章或塞塞报屁股的人而言。……文人的唯一武器是想像,不用体验。……文人的批评中国文学,须依据美国的一块白璧德的招牌。……文人所认为中国最大的文学,是内容虽则不必问它而名字却很体面的《道德经》。……文人要做官,要提倡国家主义,要挽回颓风,要服从权势,要束缚青年,所以最要紧的是拥护道德,而不道德的中心似乎是在女性。文人绝对不应该接近女人,而自己一个人回到屋里,尽可以以想像来试试手淫。”——郁达夫旧体诗写得好,山水散文写得好,此文亦深中的,可惜这家伙,一辈子都没学会抢制高点;活该被各路人马制高点的机关枪突突扫射。命苦,谁让你没这项天分?

    认知一个人,理解一个人,有一便宜方法,就是寻找恰当的参照系。理解孔子、子贡,只需看他们对颜渊的敬重惊叹,便知孔子、子贡不是沦于聪明而是另有境界的人物。认知梁实秋、鲁迅,郁达夫亦是恰当的参照系。鲁迅和创造社有些人物关系不好,可是鲁迅和郁达夫的关系颇好。鲁迅知道郁达夫的弱点所在,郁达夫因为王映霞的关系,非要移居杭州,鲁迅不以为然,写了首诗《阻郁达夫移家杭州》相劝,——这是对朋友的态度。郁达夫执意如此,性格决定命运,后家破人亡,一路漂泊,可叹可惜。而梁实秋对郁达夫颇有心结,用笔亦十分刻薄。1933年,他悼朱湘,还不忘踩郁达夫一脚,“文人有一种毛病,即以为社会的待遇太菲薄,总以为我能作诗,我能写小说,我能做批评,而何以社会不使我生活得舒服一点。其实文人也不过是人群中之一部分,凭什么他应该要求生活得舒适?他不反躬问问自己究竟贡献了多少?譬如郁达夫先生一类的文人,报酬并不太薄,终日花天酒地,过的是中级的颓废生活,而提起笔来,辄拈酸叫苦,一似遭了社会最不公的待遇,不得已才沦落似的。这是最令人看不起的地方。”

    梁先生抢制高点的本领没几个人能比得上。郁达夫是一个优点突出弱点突出的人物,真诚真实(不喜欢的自然会说“暴露狂”),从来不抢制高点(他也抢不上),颓废放纵,性情中人;难算计别人,只有被人算计的份儿。梁实秋对郁达夫耿耿于怀,一是郁的生活方式很让看客梁不爽;二是郁比梁只大7岁,然而年少得名,赶上了“五四”头一拨,留美梁只能屈居后生,当日俨然一辈之别。所以他津津乐道与鲁迅的论战,骂鲁迅或被鲁迅骂,名声大涨,自有好处。对于郁达夫,梁成名之后,便不欲深提,示以厌恶;一提,便抢占制高点,突突几梭子。——鲁迅、郁达夫,他的用法对策颇有不同,亦堪玩味。

    他看不起郁达夫什么地方呢?梁在《清华八年》中曾描述他当日的震惊,“我有一次暑中送母亲回杭州,路过上海,到了哈同路民厚南里,见到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几位,我惊讶的不是他们生活的清苦,而是他们生活的颓废,尤以郁为最。他们引我从四马路的一端,吃大碗的黄酒,一直吃到另一端,在大世界追野鸡,在堂子里打茶围,这一切对于一个清华学生是够恐怖的。”梁之于郁达夫的态度,又有一恰当的参照,便是梁对徐志摩的观感。梁对于徐志摩,却颇有欣赏、艳羡之心。徐志摩于他,仿佛韦小宝之于康熙,实乃补足心境之自我。“有人说志摩是纨绔子,我觉得这是不公道的。他专门学的学科最初是社会学,有人说后来他在英国学的是经济,无论如何,他在国文、英文方面的根底是很结实的。他对国学有很丰富的知识,旧书似乎读过不少,他行文时之典雅丰赡即是明证。他读西方文学作品,在文字的了解方面没有问题,口说亦能达意。在语言文字方面能有如此把握,这说明他是下过功夫的。一个纨绔子能做得到么?志摩在几年之内发表了那么多的著作,有诗,有小说,有散文,有戏剧,有翻译,没有一种形式他没有尝试过,没有一回尝试他没有出众的表现。这样辛勤的写作,一个纨绔子能做得到吗?……志摩的生活态度,浪漫而不颓废。他喜欢喝酒,颇能豁拳,而从没有醉过;他喜欢抽烟,有方便的烟枪烟膏,而他没有成为瘾君子;他喜欢年轻的女人,有时也跳舞,有时也涉足花丛,但是他没有在这里面沉溺。游山逛水是他的嗜好,他的友朋大部分是一时俊彦,他谈论的常是人生哲理或生活艺术,他给梁任公先生做门生,与胡适之先生为腻友,为泰戈尔做通译,一个纨绔子能做得到么?”——徐这样的,便是雅玩;郁那样的,便是下流。其实说白了,有钱便得“名士气”;穷酸便要下流。梁先生的标准不过如此。这跟许多人乐于单批朝鲜专制有异曲同工之妙;沙特也专制,可是谁叫人家有钱?说来说去,标准原来并不稳定统一,而且是以钱划道的。那我们还有什么话说?

    大家熟知梁的“绅士”气,梁绅士骨里实乃“秋郎”旧才子气;他很擅长抢制高点,亦乐于“理性”面具见人,看似中西合璧,可惜大家错认了他的合璧细处。孔夫子若与他同时,又被他眼睛挑上,怕也是要受他“制高点”扫射的。这路章法,更近宋代理学大夫,而非儒家真要。他于儒家,领会的恰恰不是“和而不同”(孔夫子为啥对贪官管仲颇有赞许并感恩之心呢,这便是孔子不凡之处),而是“秩序”之重,稳定高于一切,秩序高于一切。对于一个生活舒服的人来说,这固然情理之常,可是他不能理解别人的痛苦和不幸,出语“秩序”压人,舍此之外均是牛鬼蛇神,这实是他“狭”处,却易被视为“中正”、“理性”,亦是常见却谬以千里的误会。

    若论文字境界,“雅舍”便次于“苦茶”, 前者好似人初穿品牌,众人皆知的大路品牌不如内敛低调的“气质”品牌;当然,鲁迅对郁达夫曾有一言,文字“与其防破绽,不如忘破绽”——用剑在意不拘于剑具,更见大家气象。雅舍之“雅”,得于女友“龚业雅”。龚业雅是梁实秋妹妹梁亚紫的好友,梁实秋夫妇在上海时期便已相熟。(《槐园梦忆》这篇著名祭文是这样介绍红颜知己的:我的妹妹亚紫和她的好友龚业雅女士于女师大毕业后到上海来,就下榻于我们的寓处。下榻是夸张语,根本无榻可下,我和季淑睡在床上,亚紫、业雅睡在床前地板上。四个年轻人无拘无束的狂欢了好多天,季淑曲尽主妇之道。由于业雅的堂兄业光的引介,我和亚紫、业雅都进了国立暨南大学服务。亚紫和业雅不久搬到学校的宿舍。)他在《槐园梦忆》里亦曾提及夫妻抗战期间“六年睽别”,但梁先生可没提及这几年龚业雅是他在四川的女朋友!曾合买一房,为邮差方便,以龚业雅的“雅”为名,在山下路口钉了块木牌写上“雅舍”,是以先有“雅舍”,后有《雅舍小品》。梁自述:“雅舍小品也是因业雅的名字来的。雅舍小品第一篇曾先给业雅看,她鼓励我写。雅舍小品三分之二的文章,都是业雅先读过再发表的。后来出书,序也是业雅写的。我与业雅的事,许多朋友不谅解,我也不解释,但是一直保留业雅的序作为纪念。”

    梁实秋内战时南下(他一人先跑的,妻子尚在后),红颜知己也不顾得打声招呼。龚业雅曾有抱怨,不过女友是好女友,鸿雁往返直到两岸不能通邮。妻子更是好妻子,据梁先生所说,程季淑不仅原谅他与龚业雅的事,更在晚年交代他,“我知道我不行了,我死后你要马上结婚,这么多年,最懂你的就是我。”

    郁达夫完全说中。甚至还含蓄了些。梁先生有齐人之福,何须捧着《道德经》yy想象?郁达夫还是穷酸惯了,“苏曼殊的生活比小说浪漫,郁达夫的小说比生活浪漫”亦是内情话。穷酸人进妓院,写进文章,自有看客口诛笔伐的代价;但是他到底讲不透成功人士的套路。梁教授怒词抨击郁达夫的“忏悔”流于姿态,然而东方古国,“忏悔”代价惨重,何等不易,他可曾客观估量?梁教授的《槐园梦忆》亦可证,他自己其实丝毫没有忏悔的勇气或诚意。既然如此,不敢忏悔不曾忏悔的梁教授缘何能站在制高点上,扫视“真诚忏悔可是难改”的郁达夫?

    郁达夫勇于忏悔止于忏悔,虽性格决定命运,一生如此,然而他的生活为他的写作付出了种种代价。梁教授命好,成功到底,恐怕会是不少人艳羡的对象。但是“制高点”他占着不合适,还请下来为宜。倘若非要占的话,那么,请君入瓮,公平公道。郁达夫做得出便写得出;我们却得留神梁教授锦簇文字里说不出的话——否则,识人必有偏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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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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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章锐气很重,也是不容人的,难免也有些“狭”的。呵呵
    • 家园 说话要客观,梁与鲁迅,梁的成就当然与鲁迅有

      很大的差距,但无论如何也不是无名小卒与乔丹的差距.正好前不久当地图书馆有鲁迅全集,里面有些鲁迅的翻译作品,大致翻了一下,觉得梁对鲁迅的翻译作品的批评是站得住脚的,鲁迅的那些东西真是惨不忍睹.正好同一图书馆也有几本梁的莎士比亚翻译(中英对照的),可以说在翻译这个方面鲁迅与梁的差距才是无名小卒与乔丹的差距.鲁迅的那些"硬译"之类的理论才真的是胡说八道.

      当然我也认为鲁迅的成就大大高于梁的成就,但具体到一件事情,还是就事论事比较好.比如你提了梁的生活中某些不太光彩的一面,这很好,我也很高兴读这些八卦,但鲁与郭,尤其是郭, 我觉得比梁都还有差距.

      • 家园 1926 年梁的确是无名小卒,楼主的话没有问题
      • 家园 鲁迅的“硬译”

        鲁迅“硬译”,是因为他处在现代汉语的草创阶段,需要“硬造”新词汇、新句式。因为是新造,一些失败的创造后来被淘汰了,于是你看着“真是惨不忍睹”。

        在这个语文巨变的时期,晚十年的译文会显得比早前的文字“成熟”得多。毕竟新的文法、句法、词法经过筛选,剩下的已经比较妥当、比较成熟了。后人评论时特别应该注意翻译的时间点。不知你看到的几本梁的莎士比亚翻译是什么时候译成的呢?

        实际上,我认为只有当三十年代中期朱自清的散文(如《春》1933)、茅盾的小说(如《子夜》1933)被大家认同之后,现代汉语才比较成熟了。在那之前,“硬译”是汉语变革中的重要探索。能有像鲁迅这样精通古文的人“硬着头皮”造词、造句,实在是汉语之幸。

        -----------

        以下摘自《“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

        …… ……

        我但以为文法繁复的国语,较易于翻译外国文,语系相近的,也较易于翻译,……日本语和欧美很“不同”,但他们逐渐添加了新句法,比起古文来,更宜于翻译而不失原来的精悍的语气,开初自然是须“找寻句法的线索位置”,很给了一些人不“愉快”的,但经找寻和习惯,现在已经同化,成为己有了。中国的文法,比日本的古文还要不完备,然而也曾有些变迁,例如《史》《汉》不同于《书经》⒃,现在的白话文又不同于《史》《汉》;有添造,例如唐译佛经,元译上谕,⒄当时很有些“文法句法词法”是生造的,一经习用,便不必伸出手指,就懂得了。现在又来了“外国文”,许多句子,即也须新造,——说得坏点,就是硬造。据我的经验,这样译来,较之化为几句,更能保存原来的精悍的语气,但因为有待于新造,所以原先的中国文是有缺点的。有什么“奇迹”,干什么“吗”呢?但有待于“伸出手指”,“硬着头皮”,于有些人自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 家园 中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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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梁的那些作品延伸了40年,从30年代一直到60年代,

          这个时代的差距我倒是没有考虑太多,不过梁作为学者,对西方文化的了解超过鲁迅应该是没问题的,这些只要读他的书就知道.

          五四那一代人,大都学贯中西.梁的国学国文水平当然不如鲁迅,但西学水平则过之,无论如何也是一名大师级的学者,不是无名小卒.

      • 家园 同意,仅仅考虑文学的话,梁实秋是很厉害的
    • 家园 陈家姐姐的大作一向要顶
    • 家园 【花絮】(中6)那一个风花雪月的时代·圈子内外

      上承:陈郢客:【花絮】(中5)那一个风花雪月的时代·圈子内外

      1923年10月,胡适上门看望郭沫若,“沫若自应门,手抱襁褓儿,跣足,敞服(旧学生服),状殊憔悴”,“沫若居至隘,陈设亦杂,小孩羼杂其间……”“ 适之亦讶此会之窘,云上次有达夫时,其居亦稍整洁,谈话亦较融洽。(见徐志摩《日记》)这次令人惊讶的拜访显然增进了胡适对于郭、郁的理解,对徐志摩如此感慨,“其情况必不甚愉适,且其生计亦不裕,或竟窘,无怪其以狂叛自居。”

      因徐同学居间润滑,郁达夫在北平和胡适成为“朋友”。不过并不亲密,徐志摩1924年能得北大外文系教授职,与之颇有关系。而1929年,胡适任中国公学校长,他请沈从文去教文学课与写作,直接使一个无学历的无业游民跃入中产阶级,亦成全了他的婚姻。郁达夫不乐当“经济系”讲师,倘若是“文学系” 讲师,他恐怕亦要快意许多。尽管他才华、学历俱在,胡适显无伸手相助之意,那桩梁子,他大抵是理解而不会忘记的。

      徐志摩学经济出身,在英国期间,广为结识文学家(如威尔斯)、哲学家(如罗素);郁达夫亦是经济系出身,刚到日本,其旧体诗才华足令日本汉诗界第一人的的服部担风惊艳不已,50岁的服部先生和21岁的郁达夫结为忘年交,震动了日本汉诗界,郁达夫从此与汉诗名流酬答交往——留日学生打入当地文学圈,郁达夫当为第一人。(当日“汉诗”尚为文学界的“明珠”,后来才被日本现代文学盖过锋头)然而归国之后,1923年不得志的郁讲师和1924年快意风发的徐教授堪为比照。同学少年都不贱,圈内圈外,虽残酷不亦明证乎?

      当日尚海外留学的闻一多从梁实秋处得知郭沫若在泰东的窘迫,在家信中愤慨直言,“昨与友人梁实秋谈,得知郭沫若在沪卖文为生,每日只辣椒炒黄豆一碗佐饭,饭尽犹不饱腹,乃饮茶以止饥。以郭君之才学,在当今新文学界当首屈一指,而穷困至此。世间岂有公理哉!”

      闻一多是写诗的,他对郭沫若的才力亦有判断,和胡适有所不同。——此信亦可做一个小小注脚。

      每个人的道路、选择、立场,此时端倪已露。此后,每个人走向自己选择的命运……

      (《花絮》5到此结束,继续6)

      ×××××××××××××××××××××××××××××××××××××××××××××××

      徐志摩1931年2月自北平发给陆小曼的信中说:

      北大的教授(三百)是早定的,不成问题。只是任课比中大的多,不甚愉快。此外还是问题,他们本定我兼女大教授,那也有二百八,连北大就六百不远。但不幸最近教部严令禁止兼任教授,事实上颇有为难处,但又不能兼。如仅仅兼课,则报酬又甚微,六点钟不过月一百五十。总之此事尚未停当,最好是女大能兼教授,那我别的都不管,有二百八和三百,只要不欠薪,我们两口子总够过活。”

      “1931年3月4日自北平”的信则表明:徐已得兼两个职位,两份收入将入袋中。“北大八小时,女大八小时”;“女子大学的功课本是温源宁的,繁琐得很。八个钟点不算,倒是六种不同科目,最烦。地方可是太美了。原来是九爷府,后来常荫槐买了送给杨宇霆的。”“时代真不同了。现在的女学生一切都奢侈,打扮真讲究,有几件皮大氅,着实耀眼。下半年希望能得基金讲座,那就好,教六个钟头,拿四五百元。

      1926年10月,由梁启超证婚,徐陆在北海举行婚礼。新婚夫妇先至上海,后遵父命搬到硖石刚落成的新宅住。然而真性情的名媛陆小曼很不适应传统商人家庭生活,夫妻后来移至上海。陆小曼每月花费大抵需六百元,合当日七两黄金。因徐父母和陆小曼有隙,二人生活遂需“独立”。徐志摩各处寻钱,到北平教书与此相关,死于免费航空券,亦于此相关——负责徐家云霓服装公司的张幼仪有时也会救济。陆小曼亦爱志摩,一向劝他不要坐飞机,坐火车为佳(书信中数处可见);然而陆小曼并不愿迁至北京,徐志摩为省钱贪快(北平—上海,火车较飞机颇为耗时),难舍飞机之便,悲剧由此酿成。后徐父对陆痛恨不已,亦因为此;陆小曼1965年去世,遗愿和徐合葬,徐家到底不肯成全。

      话说回来,徐志摩为婚姻付出太多,陆小曼亦为两人结合有所牺牲。陆小曼世家出身,19岁嫁给王赓,王赓清华毕业后官费留美,1915年获普林斯顿大学文学士,旋即入西点军校,他和艾森豪威尔是同学,毕业同级137人中位列第12名。回国后任职北洋陆军部,并以中国代表团武官身份随陆徵祥参加巴黎和会;后任交通部护路军副司令并晋升少将。这位少壮派显然能供给陆小曼像样的生活,陆小曼这朵花遂在北京社交界大放异彩,——并迷倒了徐志摩。这位社交名媛,擅京昆,擅跳舞,通英法两种语言,通诗词,绘画上亦有天分;风姿绰约,其媚入骨,徐说她的“眼睛会说话”,胡适称之为“不可不看的风景”,刘海粟则赞她“美艳绝伦,光彩照人 ”,就连张幼仪也承认,这可是个“美人胚子”。王赓年轻有为,忙于事业,陆和徐趣味接近,爱好相似,渐生情曲。陆小曼后来选择离婚,24岁嫁给徐志摩。——上流社会向来宽容“花絮”,却难容如此“石破天惊”的婚姻,其婚姻的严肃与“现代”、徐陆两人的天真勇气,亦历历可见。

      那时,京昆的热度,我们今日是难以还原的。京剧兴盛,亦和“上有所好”大有关系,慈禧爱之,谭鑫培被选入升平署为内廷供奉,授四品官衔,有“谭贝勒”之称。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亦不过是捕捉他的身影,——谭鑫培在镜头前表现了几出片段。民国时期,上有所好,下有所爱,荀慧生曾经被他的女粉丝囚禁在宾馆里,——你只有两个选择,接受或者爱我……梅兰芳得“博士”之名,代表“国粹”出国,今日“乒乓球”、“功夫”、“太极”诸等事体勉强可一比;当日粉丝疯魔,今日超女快男的粉丝团不逞多让;上流社会爱之重之好之,圈内畅行无阻,——这今日可没一样能如此“一统江湖”了。只有了解这些,你大约才能明白鲁迅略论梅兰芳及其他指向何在,“他未经士大夫帮忙时候所做的戏,自然是俗的,甚至于猥下,肮脏,但是泼剌,有生气。待到化为“天女”,高贵了,然而从此死板板,矜持得可怜。看一位不死不活的天女或林妹妹,我想,大多数人是倒不如看一个漂亮活动的村女的,她和我们相近”;“士大夫是常要夺取民间的东西的,将竹枝词改成文言,将“小家碧玉”作为姨太太,但一沾着他们的手,这东西也就跟着他们灭亡。他们将他从俗众中提出,罩上玻璃罩,做起紫檀架子来。教他用多数人听不懂的话,缓缓的《天女散花》,扭扭的《黛玉葬花》,先前是他做戏的,这时却成了戏为他而做,凡有新编的剧本,都只为了梅兰芳,而且是士大夫心目中的梅兰芳。雅是雅了,但多数人看不懂,不要看,还觉得自己不配看了。 ”

      是的,我国文学、艺术“雅”、“俗”之间的互动关系大约如下:文士无灵感了,到乡下“采风”,很多生机之作因此被发掘,当然,其直接处粗俗处,文士会加以“雅”化;自己的创作亦会有所借鉴。互动积极,就会产生许多好东西。可惜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欢喜结婚之后尚有后续,这根地雷线,就掌在文士手上,且几乎无可避免。“雅”啊“雅”啊,这艺术“曲高和寡”,遂“自绝于人民”,直至“无立足境”,最后唯有几个“遗民”惆怅不已了。然后,文士又去折腾别的东西……如是循环。鲁迅的“盛事危言”,当日便有很多人不高兴,今日亦有很多人认为他对梅兰芳不厚道,人性“谏须近颂”,一叹。

      关注京剧的知识界、文艺界、名流圈有三种力量:1.年纪老一些的齐如山(1875年-1962年),可谓是“采风”润色派,父、祖两代进士,欧洲留学回来,震惊于梅兰芳的天才,决意助力于此。与梅亦师亦友,为梅写剧本,亦为梅的表演提供了不少改进意见,开一代新风;梅兰芳的名声背后,此人功不可没。齐如山一方面广阅资料,另一方面,近40年时间访问过京剧老角名宿达三四千人,纪录下丰富生动的原始材料,并从古代经籍、辞赋、笔记、风土志以及西方有关的心理学、戏剧理论著作中寻找线索和印证,最后整理归纳为著作,《国剧艺术汇考》是其代表作品。齐如山这样的“采风派”,真是沉下去“体验生活”的,“我做了十来年买卖,与各界的人都接触得很多,真可以说是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农工商贾,各种技艺人员都认识了不少”,“欲研究经史,不能离开社会”,“由社会中的许多情形,可以明了经史的意义;由经史中的记载,又可以知道社会中各事之来源”——此皆阅历至深之语。除去京剧研究,还写了《北平三百六十行》、《故都琐述》、《北平零食》、《北京土话》等诸种亲身调查、深切世事人情的资料书。

      2. 年轻些的留美派余上沅、赵太侔(注:俞珊丈夫,曾任青岛大学校长)、闻一多、熊佛西、张嘉铸(张禹九)等人。他们1924年都先后住进过位于纽约江滨的万国公寓。余上沅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西洋戏曲文学与剧场艺术,赵太侔攻读戏剧,熊佛西研究戏剧与文学,张嘉铸(张禹九)学美术批评,但也热爱戏剧。闻一多此时主攻美术,且对舞台布置和服装设计很有兴趣。1924年冬,剑桥中国同学会发起自编自演英文剧《此恨绵绵》(一名《杨贵妃》),主要编导即余上沅、闻一多、赵太侔、张嘉铸四人,演出之后,四位青年酒酣耳热,遂有“国剧运动”的主张。余上沅、闻一多、张嘉铸、熊佛西、林徽因、梁思成、梁实秋、顾一樵、瞿士英、熊正谨(这圈子很小吧)等旅美的戏剧爱好者,还发起成立“中华戏剧改进社”。大家“公决由刊行出版物入手”,“其余作业如演戏筹款等等必须回国后才能办理”。1925年1月28日,余上沅致信胡适,介绍他们在美国“于戏剧艺术具有特别兴趣而又深有研究”;还邀请不久前在北京成立的“新月社”诸先生加入“中华戏剧改进社”,“将来彼此合作,积极训练演员及舞台上各项专门人才。同时向人募款,依次添置各项器具。一到时机成熟,便大募股本,建筑‘北平艺术剧院’。此刻正是这个运动开始时期,非求先生格外帮忙不可”。——最终得到了新月社的徐志摩、梁实秋、陈西滢、叶公超诸人支持,徐志摩主持的《晨报副刊》曾发行了15器《剧刊》。余上沅的概念较齐如山现代,所谓“国剧”,即“由中国人,用中国材料去演给中国人看的中国戏,这样的戏剧,我们名之曰‘国剧’。”(见余上沅《国剧运动》《序》,上海新月书店1927年版)当然,另一方面,齐如山的扎实工作这批年轻海龟亦有所不如。他们促生了北京艺专戏剧系的成立,“北平艺术剧院”却流于泡影;不过,他们成了教授。这些人承认旧剧(即齐如山所说的“国剧”)的成就,主张新的“国剧”当有所借鉴,亦和京剧圈有所交集。

      3.富家子弟票友。其实热爱戏剧者,多不乏富家子弟的身影。“戏剧三大藏书楼”的业主宋春舫是富家子弟,热衷戏剧的张嘉铸亦是富家子弟。《爱眉小札》中提到过的好友张彭春(张伯苓的弟弟,百姓呼他“张九爷”),既组织话剧,又谙熟京剧,1930年、1935年两度随梅兰芳剧团访苏、访美。徐志摩与之背景相似,热衷于“国剧运动”,生活圈子里,也经常和梅兰芳、余叔岩诸人同一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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