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豹的节奏 -- 九霄环珮

豹

（在巴黎植物园）

里尔克

九霄环佩译

钢铁栅栏望穿了双眼，

因此他变得视而不见。

眼前千万条栅栏摇晃，

世界不复存在。

健步迈出柔韧的姿容，

来回兜着最小的圈子，

犹如一场张力的舞蹈，

伟大的意志昏厥。

偶尔眼帘无声地掀起——

穿过四肢紧张的寂静，

一个影像侵入到内心

停住，旋即化为乌有。

模特在T型台上走的是猫步。她们脚踩中线，甚至右脚越过中线向左，左脚越过中线向右；她们修长而有力的双腿踏着特定的节拍；她们眼睛冷漠甚至失神地望着前方，仿佛前面是地平线，仿佛是无边的大海，仿佛什么也没有。在T型台上，她们化成了猫，但是，更准确地说，她们化身为豹，里尔克的豹——一种更强大的猫。

里尔克的《豹》在内容上说的是什么，读者自己有能力去判断。作为一个翻译者，这里略微说明一下拙译在节奏上的探讨。

拙译三段十二行主要分为三种句式。第一种：

钢铁栅栏望穿了双眼，，

因此他变得视而不见。

健步迈出柔韧的姿容，

来回兜着最小的圈子，

偶尔眼帘无声地掀起——

穿过四肢紧张的寂静，

这几句都是九个字，每句可以被分为一个四字组和一个五字组，中间加以略微的停顿，这样形成一种格律，似乎象征着豹／模特正常而有规律的走步，同时我希望语句显得优雅一些。

第二种句式：

眼前千万条栅栏摇晃，

伟大的意志昏厥。

一个影像侵入到内心停住，

这三句都在末尾有一个双字动词，产生一种悬停感，仿佛象征着行进中的节奏忽然改变，类似与模特走到台末而忽然停止脚步，并摆出一个姿态。在朗诵的时候这些句子也要有意识地在最后两个字前面稍作停顿。

第三种句式：

世界不复存在。

旋即化为乌有。

这种句式都是在第二种句式之后出现，似乎象征着豹／模特转身往回走，具有“尾声”之感。

那么，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作为第二种句式的“伟大的意志昏厥”之后没有出现第三种句式。我是这么对待的。我把这一句作为全局的一个休止点和转折点！这一句的内容也是相当强大的，完全撑得起这个任务！

以下附录几位前人的翻译，读者可以体察到一种文学翻译的接力。

豹

（在巴黎植物园）

北岛译

他因望穿栅栏

而变得视而不见。

似有千条栅栏在前

世界不复存在。

他在健步溜达

兜着最小的圈子。

如中心那力的舞蹈，

伟大的意志昏厥。

眼睑偶尔悄然

张开——一个影像进入

贯穿四肢的张力——

到内心，停住。

豹

（在巴黎植物园）

绿原译

他的视力因栅木晃莱晃去

而困乏，什么再也看不见。

世界在他只似一千根栅木

一千根栅木后面便没有世界。

威武步伐之轻柔的移行

在转着最小的圆圈，

有如一场力之舞围绕着中心

其间僵立着一个宏伟的意愿。

只是有时眼帘会无声

掀起——于是一个图像映进来，

穿过肢体之紧张的寂静——

到达心中即不复存在。

豹

（在巴黎植物园）

冯至译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

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

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

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

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

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

在心中化为乌有。

• 昨晚就贴上来了

拼音。。。

这千万条铁栅栏

便锁住它 千年

即使再如何深情遥望

那低覆的青草

那峻峭的山岗

甚至那惊跑的羚羊

消失不见

踱着仍然矫健的步伐

炫耀仍然内敛的傲慢

却只是兜着最小的圈子

那孤独的威仪

消失不见

只有偶尔睁开眼

那生灵挣扎的凌厉

化作一团阴影

便穿过了惊悸的宁静

屏住了呼吸

扑到心里 停住

消失不见

唯独那个“深情“可以去掉。

很喜欢老兄的改编。

为什么是植物园？我猜他是看完豹子跑到隔壁的植物园写的。猛兽那边太臊了。

第一段比较困惑，到底是望穿了栅栏还是没望穿栅栏？您想表达的是不是望眼欲穿，看不完的铁栏杆的意思？

望穿是从了北岛的译法。源自望穿秋水的化用。秋水意思是眼睛，望穿的意思可以理解为望啊望啊望啊望...。

翻译应当使用最准确最凝练的词语，这里北岛使用望穿，我觉得还是很好的。

第一行字面上的理解就是穿过铁栏看出去。其他有什么词现成的表示看啊看啊看啊？

看了后面几个翻译，感觉第一段好罗嗦啊。原文也如此吗？

呵呵

望穿的来源是望穿秋水、望眼欲穿。也就是说，在传统上这两个成语里，望穿的是眼睛，而不是望见的东西。所以，俺翻译的“双目望穿“这四个字不害义，但是后面接个宾语（铁制的栅栏）就需要商榷了，因为传统典籍里面我没有见过这样接宾语的。

但是呢，语言文字有它吊诡的地方，许多词的用法都有一个第一次，然后进行引申变化。眼睛比喻成秋水，然后望穿，这个用法说实话，我就搞不太懂，但是它就是流行了。望穿的用法在这里能否继续变化，一个重要的因素在于提倡者是否足够强大，能否流传开来。其实，这个用法带头大哥是北岛，俺是从犯。

如果有另外一个词能够更好地表达这个意思，当然更好。保留望穿（这个词本身还是很好的，关键是用法），俺重新调整一下句式，希望马兄批评。

钢铁栅栏望穿了双眼，

这篇翻译里俺对遣词化的精力少了一些，重点防在节奏上了。马兄觉得俺整的节奏怎么样啊？

分行断句从语感上很自然。尤其是您所说的悬停和转身。但不晓得是节奏还是内容对我起作用，念起来感觉自己就象那只在笼子豹子，焦躁的很。嗯，应该是节奏，因为念其他的版本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如果这首诗的原意就是要这般整人的话语义的重复恐怕不是坏事。

不过望穿上还是要抬一下杠。望穿秋水的意思是看啊看啊看不见。恐怕豹子望穿的不是铁栏杆。您提出语言可以转义，但望穿可能已经在人心里扎根了。

临时起意，没讲究，这“深情”确实不当，而且感觉自己的这个语句不够流畅？

外国的东西怎么又直白又喜欢拐弯？读起来挺费劲的

再次向老兄的严谨致敬

艺术作品，就象基因自私地追求复制自我那样，自私地追求在最广大的人心之中占据位置，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令人印象深刻。但是令人焦躁却不是我的原意。

这里面的趣味，我觉得你可以先只注意某几句，

如伟大的意志昏厥。

和一个影像侵入到内心停住。

欣赏这种诗读者需要自我联想，自我进一步营造气氛。比如，伟大的意志昏厥一句，你可以联想到白光，同时一声潜藏的“啊——！”昏厥一词朗诵的时候附带戏剧性，等等。

一个影像侵入到内心停住，这一句两个动词的连用，难道不能产生一些联想吗？比如你见到松鼠一窜窜到树上突然停住...

跟给我第一次面试的老先生似的。我再好好琢磨琢磨。不过我警告你，就象离家的孩子一样，你一旦把诗歌放出来就不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