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春秋左传注读后11左传中的车战00 -- 桥上
车战的主力是贵族和士族,平民只能在车下面跑来跑去打酱油,也许正因为档次比较高,也显得比较浪漫。
到了战国,就直接是底层军士之间血淋淋的殊死厮杀了,比如读一下屈原的《国殇》,调子明显压抑得多: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人头和肢体在战场上乱飞,参战者伤痕累累自身难保,也就没有那么悠闲的兴致了。
《文史知识》>> 2012年 >> 第03期
http://wuxizazhi.cnki.net/Article/WSZS201203005.html
----这里的“亦必死矣”,应该是指吕锜。从语法上看,他是“射而中之,退入于泥,亦必死矣”的主语;其次,因为“伤国君有刑”,卜者认为他虽然射中楚王,但也会招致上天的惩罚,所以用了“亦”这个字。
另外,这场战争写得最精彩的部分当是晋楚两国国君登高互观敌情那一节。
大关节在第一段,从中可见当时“士”(作乱的五族“非大夫”,杜预注他们都是士。)这个阶层因军事力量的扩展,从而寻求更大政治势力、经济利益的努力。
西宫之乱后,子孔“为载书,以位序”,应该是试图重新稳固贵族阶层统治秩序,但是“大夫、诸司、门子弗顺”,引发了子孔和子产关于如何处理“众怒”的一次讨论。最后子孔采纳子产的意见,焚书安众----这意味着子孔的努力失败了,郑国的统治秩序必须考虑新上升阶层的意志,重新进行调整。子产执政之后,对郑国的土地(和这里的“为田洫”可以对照)、税赋、军制、刑罚等都进行了改革,尤其颁布成文法,被批评为破坏礼制,这也说明了春秋时,旧的社会组织体系正在动摇,需要重组,而郑国是春秋各国中此比较敏感,推行改革比较早的一个国家。
关于车制,这里有两处也值得注意:
1. 将禦诸侯之师,而黜其车。
----“黜”,减损。各阶层所能拥有的战车数应各有规定,如果超过,可能会被命令减损。问题是谁有权减损谁的战车数?被减损的战车(非常珍贵的物资)如何处理?
2. 尉止获,又与之争。子驷抑尉止曰:“尔车非礼也。”
----按《左传全译》,这里的“尔车非礼”,是指其战车太多,不合礼制。
这里表面上看是子驷和尉止之间的矛盾,但也反映了“礼”和社会发展的需要不相吻合,“礼”成为了抑制阶层上升的借口(尉止献俘虏,如被认可,即是承认其军功,则应赐予相应的爵禄或建别宗。但子驷找了“非礼”这个理由予以抑制,其实是抑制“士”以军功求上升的渠道),社会中突破礼制的要求在加强。这种要求既然不能通过正常的制度渠道予以体现,则必然诉诸于暴乱。暴乱虽然被镇压,但并不代表社会矛盾的根本解决。子产应是有鉴于此,才会有了执政之后的多项改革。
上一篇中晋国的州绰也发了这么一个誓。可是很不解,“有如日”,是从什么意义上被作为一种违背誓言的惩罚而用作起誓的呢?“太阳”不是个被崇拜的好东西么?
比如说我做错了,阿壳让我改正,我说我发誓改,阿壳说,那你不改怎么办?我说,那罚我变做个小狗儿。阿壳就会说不算,因为变做个小狗不能算惩罚;另外不现实,就失去了约束力。我就得说,那罚我的痘痘治不好。那阿壳就接受了,因为他知道我是真害怕长痘痘这事儿。
----从这样的常理推断,“有如日”应该是很不好,怪可怕,同时在当时人们的观念中应是能够发生或应验的事情。老规矩,读书不解上知网,得文两篇如下:
1. 张世超:《也释“有如”》,载《古汉语研究》,1991年第3期。
2. 李华:《从<左传>的词语结构看其修辞特色--以“有如/有若+名词结构”句为例》,载《甘肃社会科学》,2006年第6期。
归纳起来,有几种解释:
第一,杜预的注解:以“如”为动词,表示“象,似”。誓言意为,我心如日,或我心如白水等。
----我觉不通,很难想象在生死关头,用“太阳/月亮代表我的心”来发誓。另外,还有哀公十四年的“有如陈宗”,无法以此解释。
第二,孔颖达的注解:有如日、有如河、有如白水,皆取明白之意,言心之明白如日如水也。而”有如上帝/先君”等是说上帝先君明见其心。
----更觉不通。
第三,顾炎武:认为是“若谓苟不如此,将如日何,如河何,如先君何。若谓其神临之,必降之祸也。”
----意思可通,但把“有如X”解释为“将如X何”,感觉也蛮跳跃。
第四,杨伯峻:认为“有如X”,是“X鉴之/视之”。
----意思可同,文法有疑。“如”字的解释在哪里?“鉴之/视之”倒可以看作一种省略,比如我家乡口语中还常说,“老天诶,我哪敢做这样的事!”这里的“老天诶”,其实应该是“老天(在上头看着)诶”的省略,也就是常说的,头上三尺有神明,意味在一种更大的力量之下的约束和该力量对“人”的言行的最终裁决。
第五,钱宗武:“有”是语气副词,“如”训为“顺从,听从”。“有如X”,用现在的白话就是“那就任凭X的安排!”
--觉得这是一个从文法和意思都能说通的解释。
第六,张世超:“有”做动词,“如”(及有些情况下的“若”)是指示代词,解做“此”或“彼”,即,“有如X”,便是“有这个X”或“有那个X”的意思。认为是古人盟誓引用他们认可可能莅临之神明为证,使之监督誓言的履行,认为违背者将受此神的惩罚。
--照他的解释,“有如X”后头其实省略了“作证”一类的词语,从文法和意思上来看,感觉也能说通。
《诗经》里头“有如”的句式也蛮多,到底哪个是正解,我还是不知道啊。
非常赞成您的解释,杨先生的解释,张世石先生的解释,孔老先生有言,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也许省略了“在”,一度想翻成让我像太阳一样马上落下去,想想觉得不妥,就空在那里了。
又:我昨天发了个东西(新主题)上来,结果没信了,也看不见,发了几次,不敢发了,是否在审查中,如是,多发的部分能否删去?
颇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派头。
太喜欢这段,手痒,改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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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犬受了这般羞辱,却也不便发作,心头盘算着驾车前往楚人军队时,故意过些险滩沟地,将二人颠簸戏弄一番,也好显示下他驾车的技艺。不想张、铺二人却似看透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你且驾广车先行,我们随后就来。”射犬不作声,又恼又疑,却又不愿多问,自己重重登车,奋力一抖马鞅,战马一声长嘶,便往楚师方向驶去。
张、铺见他驾车去了,方各自背了琴,一撩长衫,一跃而上自己的小车,朗声长笑,扬鞭跟上。
射犬听着后头车响,恐怕被他二人追及,落个耻笑,更是快马扬鞭,车轮疾驰,连回头看一眼都顾不上。眼见着就要到楚营了,忽觉眼角一花,车旁飞起两人,各伸手一按车轼,一个翻身,已经稳稳站在他的两边,不是张、铺二人却是谁?二人都仍是一袭青衫,一拍射犬肩膀并不做声,各在车角坐下,背手取琴,放在膝上,手挥五弦,和着琴声却放声唱起歌来。车行虽急,曲调不乱,只听得琴音遏响云霄,歌声激越豪迈,唱得却正是一曲郑国的民歌:
“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
射犬不由精神一振,奋力驾车往前一冲,还来不及给他两打个招呼,广车已经冲入楚军营地。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张、铺二人一探手,已从袋中取出头盔戴好,跃入敌垒,指东打西,或拽前心,或取后背,手起人落,楚军未及准备,被他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前仆后仰,好不狼狈。此时有个楚兵,回过神来,取过长矛,对着张骼心口便直刺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张骼移步舒臂,一反手,已经牢牢握住长矛木杆,往前一拽,夹在腋下,大喝一声,“起”,那楚兵握着长矛,便被他挑起往身后甩去,眼见着要砸着射犬。射犬看得又惊又奇又急又惧,一时呆了,全不知闪避,却见辅跞一跃,探手擒住楚兵双臂,一拖一带,落在地上。射犬受此一惊,眼见着楚军纷纷取过兵器往他们三人杀来,忍不住一阵害怕,突然便驾车往回去了。
张、辅二人见他回转,也不恋战,将擒住的楚兵负在背上,急赶几步,追上广车,翻身而上,各取了弓箭,往后射去。他二人箭法奇准,追兵被他两一阵射杀,便追得慢了。射犬趁机一阵疾驰,他们三人倒也很快便脱了险境。
张、辅看看身后再无追兵,便摘了头盔,放了弓箭,坐在车角,取琴继续唱道:
“清人在消,驷介麃麃。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
战车疾驰,漫天风尘,三人身上仍沾敌血,天地间一时唯有张辅二人的琴音英声发越,陵纵播逸。射犬看二人如此风姿,不觉已是呆了。他二人一曲终了,见他如此情状,忍不住笑道,“公孙啊,公孙,我们同车前来致师,就是兄弟!你怎么来去都不和我们打个招呼呢?!”
刚看了你前一个评论,一个小问题,旁征博引,严谨认真,我要学习。
看了这个,天马行空,文采飞扬,我自认学不会,呵呵。
看起来很危险啊
这里应该是在捉弄对方,是故意的,也是对对方的称量.张、铺好整以暇,也是故意买弄.这是双方在比赛
所以习总第一站跑到广东安抚?
汪对未能入常不满?
还是现在是个暗潮汹涌的时代
----“莫如去备”的翻译,感觉不是很通。
《左传全译》页1315,译作:
后者的好处是译出了“莫如”。但是“一起拼命”和“撤去守备”之间的比较关系很牵强。
几个问题:
1. “用少”,是指可使用的兵力少,还是军备物资或武器少?或包括两者?这是一个事实状态描述,还是一个动宾结构短语?
2. “去”,是做使动,“使对方除去.....”还是说主动撤去....?
3. “备”,是指防备,守备,还是《康熙字典》上说的“长兵曰备”?
我自己的理解,“用少”,指能使用的兵力少,描述宋当时的事实状态。“去”,是主动撤去;备,可能是长兵器的一个总称。乌枝鸣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这边能用的兵少,(这种情况下)不如就和对方拼命。要拼命呢,不如舍弃长兵器。对方兵多,请我军都用剑。
我的想法是,长兵器可能不适于近身肉搏、同归于尽的打法,尤其对手用长兵器,而自己压根不想做任何实力保存,而是抱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到的心态上战场的话,那用短兵器应该比长兵器有优势的多。乌枝鸣说的这个,应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种战术。
感觉最擅长车战的是晋楚两国,其次是郑国。在早期的车战中,如京华兄所回复的,有浪漫主义的骑士精神。后期的战争,像吴国、鲁国等的车战,打得很赖,断手断脚,贪生怕死,勾践的让罪人自刎,吴夫槩王的“若使先济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半济而后可击也”,让人读得心寒,太不留余地。
我曾写过这方面的一些看法,请移步:
http://www.talkcc.com/article/3632038
http://www.talkcc.com/article/3632040
还有就是本组文章的最后一篇。